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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场的是仨大男人,没有一个是女妖精,江礼的肉对另外两人毫无吸引力。方璋瞅他一眼,极为嫌弃地甩甩头,躺回枕间闭上眼。

一左一右两大护法都睡下了,叶鸯没有不睡的道理。早在回屋之时,他就锁好了窗,送走师叔以后,他又锁上了门。管那女人是毛贼还是大盗,总之她别想轻易进门。

叶鸯不习惯平躺着睡觉,老想不停翻身。他似乎是某种奇怪生物投胎转世而来,不侧着睡觉,他浑身不舒服。可如今他左边有人,右边也有人,想要侧卧,务必面对其中一个,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自在,只好僵硬地平躺,眼珠在黑暗中乱转。

方璋和江礼都睡熟了,无人注意到他还在此纠结。他想叹气,想抒发自己内心的苦闷,又害怕吵醒方璋这小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到这时候,他又开始疯狂想念叶景川。师父丢下他,独自一人跑了,留他在这地方遭罪,真是讨厌。

以前他老是不听话,不顺着叶景川的意思叫“师祖”,现在他想听话了,可叶景川又不能瞬间移动到他身旁。人生在世,总会感到可惜,而叶鸯想,在他生命中这短短的二十年间,与叶景川的分别,是最可惜的事情,没有之一。

叶景川,叶景川。

这个名字,在叶鸯舌尖滚动过千万遍,却没能有一次放肆地脱口而出。

叶鸯知道,大家都以为他淡忘了,然而在他心里,叶景川仍旧占山为王。他这辈子,只为叶景川伤心,只为叶景川动心,只要他活着,他就不可能遗忘。

哪怕是死了,也不可能遗忘。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每日经历都有所差别,唯一不变的,是他心里那点秘而不宣的愿望。

于叶鸯而言,这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三百六十五天。

他期盼叶景川会偷偷跑来看他,装作不经意地在他眼前出现,就算只能遥望一眼,他都心甘情愿。

但叶景川在报复他的不乖巧,从不肯走入他的视线。

这一晚叶鸯没能睡舒坦,方璋和江礼像两个大火炉,把他夹在中间,这令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架到火堆上即将烤熟的鸟。他于睡梦中皱起眉,一会儿去扯衣领,一会儿去掀衣摆,然而总不能好受,灼热滚烫的火球依旧将他环绕。迷蒙之中,似乎有人往他手里塞了块冰,他将那块凉丝丝的物什紧紧攥住,终于能够入梦。

次日晨间,方璋率先睁开双目,甩甩脑袋,侧身推了推叶鸯。叶鸯小声咕哝着,往床内侧拱了拱,正闭目沉思的江礼叫他撞醒,极其无辜地坐起来,轻轻戳他的肩膀。他被戳疼了,往旁一滚,手心里那玩意儿便暴露在另外两人眼前,方璋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怕不是真有脏东西?”

江礼瞪大眼睛,用力按住叶鸯的手臂,从他掌中抠出那把小刀。这刀不算锋利,甚至可以说它钝得什么也割不开,但它出现在此处,本身就很奇怪。江礼万分确定,昨夜他们入睡之前,叶鸯手中是没有这样一个东西的,而它究竟何时跑到了叶鸯手里,谁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方璋面上的惊讶丝毫不假,他盯着小刀摇摇头,猛地跳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一把拉开房门跑了出去。江礼想唤他回来,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怎样的话,才能把他劝回房间。

揉揉眼睛,掀开帷帐,仔细打量这把刀,愈发感到不可思议。昨晚一定有人悄悄进过这间房,那绝对是人而不是鬼。叶鸯怀疑有人装神弄鬼,果真是有道理的,他的敏锐程度,江礼恐怕再过几十年也达不到。

叶景川教出来的好徒弟,看似不靠谱,实则心思缜密。

但他的细心,又能维持多久?

江礼眯起眼睛,双唇紧抿。他开始紧张了。他意识到江州的死并不是一切的结束。

潜藏在皮肤下、肌肉里的血脉与筋络,若单独剥离出来,必然是一张复杂的大网,人与人之间的牵连亦是如此。江礼从降生之初,便与江州有着血脉上的联系,哪怕江州死去,这种关联也无法泯灭,终将伴随他一辈子。

叶鸯和他一样。有一颗种子埋在叶鸯的身体里。

“你醒了吗?”江礼右手仍然紧握着刀,左手的动作却很轻柔,像是害怕惊醒谁的美梦。

他所注视的地方,叶鸯蜷缩在被子里,乌黑的长发散开,彷如水草;阳光透过帷帐洒遍发间,晕开柔和的白色,好比海浪。江礼见惯了水波,但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一时忘记了讲话,只呆呆地看着。

片刻后,叶鸯勾唇一笑,不再装睡。他支起半身,黑漆漆的眼珠动也不动地望过来,沙哑着嗓音问道:“你认得这东西吗?”

“你的声音?……是昨晚没睡好?”江礼摸摸鼻尖,不知怎的,有点儿心虚。

“拜你们二人所赐,昨夜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受的一觉。”叶鸯道,“此账暂且记下,回头再仔细清算。你先告诉我,这东西你究竟认不认识?”

“认得。”江礼突然握紧它,往叶鸯喉间一送。刀尖堪堪抵住皮肉,倏地停了,连一道痕迹都没留下,就被主人收回,紧接着,又被远远地抛到了窗边。镶嵌在刀柄上的宝石喀啦一声崩裂,变成无数碎块,叶鸯回眸一望,啧啧感叹:“属实败家。”

“我败家惯了,死性难改。”江礼往后一仰,背脊抵着墙壁,凉丝丝的感觉从皮肤传达到了血液里。他与叶鸯对视,眼神极其沉静,后者叫他这样盯着,颇为不自在地摸了摸脸,讪讪道:“是我脸上有东西么?”

“你总在怀疑我。”见他转移话题,江礼的好脾气突然就插上翅膀飞走了。江公子终于明白方璋每天对着叶鸯都在想什么,叶鸯这混账,不打他一顿的确不能解恨,他浑身上下所有部位都透着一股欠揍的气息,欠揍这二字,好像是他与生俱来的特性,要陪他一辈子似的。

叶鸯烦躁地闭了闭眼:“我没有……”

“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江礼看看那把躺在地上的小刀,难以自控地翻了个白眼,“既然你怀疑我有鬼,我也要怀疑你别有所图。你带我北上,究竟有何目的?杀了江州犹不解恨,又想来杀我吗?你爹埋在哪座山头?再过几日,该带我去见见他了罢!”

“你他娘说什么混账话!”叶鸯勃然大怒,“我要想杀你,早在无名山就已动手,你若记恨我报复你爹,尽管打回来便是,用得着拐弯抹角,阴阳怪气?”

江礼一拍床板,拽过枕头往叶鸯脸上扣去,后者躲闪不及,被他扑了个正着,当即呼吸一窒,险些闭过气。拍着胸口剧烈喘息,叶鸯心头火烧得更旺,可惜有心无力,无法以牙还牙,只能撑起身退得更远,一言不发地怒视江礼。

他理屈词穷,过了好久也只憋出一句:“你当我为何留下你?”

“留下我又怎样?江州是我父亲,你杀死他,难道还指望我感恩戴德?”江礼不由气恼,“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会对仇人产生些不该有的感情。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个叶景川,也只有一个你,你们这路数,别人能学得来吗?”

与叶景川之间的纠葛,乃是叶鸯心中不能触碰的禁忌,哪怕是叶景川本人,也不能成天把此事挂在嘴边,更何况江礼?听到师父的姓名,叶鸯眼里登时燃起一团火,可他仅仅是瞪了江礼一眼,很快就撇过头,说:“是我不好。”

“你说什么?”江礼没听过叶鸯服软,此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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