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回神,觉得这叫声有点耳熟,往外张望了一下,却什么也没看见,反倒是外头一个人赶上电梯,看见他有点惊讶,却也只是朝他点点头。
沈骁也朝对方颔首,电梯门再度关上,开始向下沉。
他现在还有些恍惚。
沈骁很少会回忆过去的事情,今天对上郎临,那句“别闹”真是勾起了太多的回忆。
五年多以前,他还在上高中,郎临却已经在上大学,并且得到了系里唯一一个耶鲁大学交换生的机会,要到国外去读书。
一开始,郎临和他商量的时候,沈骁也觉得是个难得的机会,因为听同学说唯一的名额很珍贵,要很厉害的人才能选上,就觉得郎临也应该去试试。
但是真到了名额批下来的那一天,他忽然觉得很难受。
从三岁开始,他就被父母送到祖父家,跟郎临认识了。
因为上的是私立学校,从幼儿园开始就在同一个学校上学,所以即使相差三岁,在那以后的十多年,他们也从来没有分开超过一天的时间,说是形影不离也不为过。
沈骁已经把郎临看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就像心脏一样不可或缺,然而这次交换,面临的却是长达一整年的分离。
看着郎临拿着通知书回家,郎叔叔和郎阿姨满面红光的样子,沈骁突然茫然起来。
他已经不是小孩儿了,知道永远在一起这种想法很幼稚,而且之前鼓励郎临去争取的人也有他一个,现在郎临真的拿到了,他怎么能拉着郎临说不去?
可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却别扭得不想再抱着郎临。
“你快要走了,我得熟悉一下一个人睡觉的感觉。”沈骁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团成一个球,故作轻松地对郎临说道。
郎临却觉察出他语气里的惶惑,不由分说地抱住他,亲亲他的发顶,安抚道:“我就去一年,马上就回来了。我会每天跟你通视频,等回来,我们搬出去住,找个合适的机会跟爸妈和爷爷坦白,好吗?”
沈骁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矫情的样子,反身紧紧抱住他,低低地应道:“嗯。”
尽管这么答应了,但几乎要长在一起的两个人突然分开,怎么可能一点不安都没有?
看着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沈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每一口呼吸都艰难得像在沙漠里,有粗粝的沙子划过喉咙落进心里。
他甚至有种把飞机拦下来,不让郎临走的冲动。
再后来,祖父死了,最亲近的两个人都离开他身边,整个世界都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上学放学,路上再不会有从大学绕路过来的哥哥在门口等着;回到家里,不会有祖父的字条,告诉他自己去哪里给人算命,让他拿着钱,去隔壁郎家借住几天;路过对门的时候,也不会有人突然勾勾他的手心,问他:晚上跟我睡?
晚上睡觉,耳边安静得让人恐慌,只有每天准时从国外打回来的视频通话,能让空荡荡的屋子显得热闹一些。
但挂断之后,热闹是别人的,他身下的床铺冰凉,也不再有温热的胸膛让自己缩进去,沈骁只能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睁着眼睛到天微亮,然后浑浑噩噩地睡过去,直到闹钟响起,再起床上学。
祖父刚走的那段时间,他的天都塌了,很想找个人倾诉,但远在康涅狄格州的郎临跟他有12个小时的时差。
他醒着,郎临该睡觉了,郎临醒过来,他又得休息,只有每晚聊上几分钟,能证明他并没有完全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
然而对于接连承受打击的沈骁来说,那几分钟完全不够。
后来为了争夺祖父留下的家产,沈建丰把他接回二婚妻子的家里,过了几天圆满的家庭生活。
继母不算是坏人,只比他小两岁的弟弟也不排斥他,但是他们都是看在沈建丰的面子上。
而从小被送去祖父家里,他跟沈建丰并没有什么感情。
这种别扭的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沈骁试过融入新家庭,但孤独无处不在。
能解开他心结的人在地球另一端,认识他不认识的人,看过他不曾见过的风景,在他清醒的时候睡去,于他沉眠的时候欢笑。
直到后来,他知道沈建丰瞒着自己,拖过接受遗赠的期限,拿走了祖父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东西,才惊觉自己的尝试是多么可笑。
他早就没有家了。
遗产交接的几天后,沈骁以自己已经成年了,学校也远为由,搬了出去,继母和继弟劝了他几句,没有强留。
此时距离郎临回国还有两个月,他们俩每天的谈话内容,开始变成他回国后的同居生活,还有怎么跟家里人说明他们俩的关系。
沈骁等了十个月,本该越发期待他回来时那个拥抱,但在搬离沈家的这一天,忽然就等不下去了。
他沉默地看着视频里兴奋的郎临,他身后自己已经熟悉,但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的景色和人物,热烈了十几年的心脏忽然就冷了下来。
对面郎临觉察到他情绪不对,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又不开心?”
沈骁深吸口气,“我们分手吧。”
直到说出口的那一刻,他才惊觉自己的这个决定并不是临时才产生的,当他觉察到这一点的时候,这个念头其实已经在他心里长成了参天大树,令他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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