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差点吓得从高脚凳上摔下来——要知道他为了让自己爬上去的样子不要太显眼,还动足脑筋费了一番功夫。他瞪大眼睛转过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棕毛男。颜值7分,视线盯得他脖子发痒、倒扣一分。
“嗨。”他有点僵硬地说。
“你一个人来的吗?”还没等爱德回答,他便伸手招呼酒保了,“请给这位漂亮的小伙子来一杯那个,”他指了指,“算我的。”
爱德华努力按捺住大惊小怪的表情趋势。
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明目张胆地勾搭。
没一会儿,又一个玻璃杯推到了眼前,杯中的液体在头顶迷离的灯光下发出略显刺眼的光彩。爱德见状默默放下了硫酸铜溶液,决意在稍稍放纵的前提下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个酒吗?”
“啊?”
爱德刚举起杯子就被一边的棕毛冷不防地问了一句,他本能充满敌意地瞪了对方一眼。回过神来,他才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下勉强接完了刚才生硬的单音节,“不知道。”
棕毛十分识颜色,在自己如此僵直的问答下还能立刻接梗的态度差点让爱德对他产生敬意,他说,“你看颜色是不是和你眼睛的颜色很像?”
爱德撇了撇嘴角,低下头看着杯中镏金色的液体唯一联想到的是树脂溶液,心想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泡。
可是对方不知把爱德的沉默误会了什么,居然愚蠢地高兴了起来,甚至还补了一句不要害羞嘛,然后便开始喋喋不休地和已经对他彻底丧失兴趣的爱德套起近乎来。爱德一边有一下没一下低应付一句“哦”,一边思忖着同样是自顾自地口若悬河,怎么棕毛的听起来就比麟的还要烦人那么多呢?有那么一瞬间爱德简直宁可再陪恩维去缝针。
“诶,爱迪?”
爱德几乎是生理反应地浑身一抖。
方才行云流水般的吐槽一瞬间归于空白。
哪怕只是在喧嚣人声、乐声下,普通的一声问句而已。
哪怕对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记错了。
棕毛男消失了,酒保消失了,烟熏妆姑娘消失了,吧台前、舞池里的狗男女也消失了。顷刻间电音回归寂静,灯光平淡明亮如白昼。
爱德默默转过身,抬起头说,“我叫爱德华,马斯坦古。”
都说人生所有巨大变故都是让人瞠目的巧合与翻转堆砌的,这话一点不假。爱德华与马斯坦古两条之前毫不相干的人生轨迹在难以名状的驱动下一次、两次、三次地相交,每一次都把他们的关系推往爱德愈发不可控制的方向,鬼使神差。唯独这一次不是。
确切地说,这次邂逅绝非巧合,而是爱德有意为之。
阴谋论的开始要从24小时前爱德打给麟的电话说起。尽管当时谷粒多的话是“那傻逼洗完了我就要他打给你”,但事实情况要么是麟在澡堂里花了7个小时清理自己17年来的陈年老垢,要么就是他洗完后出于某些不可控甚至不可描述的理由迟迟没空出那个3分钟功夫来给爱德回个电话。结果是,爱德坐床上一边单机游戏孵蛋,一边等电话,最后沉浸在想到这样孤独的夜晚很可能要在经后漫长的时间里一再重复而产生的绝望感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连床被子都没盖。等麟的电话终于姗姗来迟时,爱德也差不多快被冻醒了。他一边擤鼻涕一边划开手机,冲着电话那端的麟就打了个巨响无比的喷嚏。
“哇好恶心,不要对着话筒打好吗!我感觉跟溅了一脸口水似的。”
“哟呵,有了对象果然娇贵啊你,以前因为懒得出门拿家里发绿的面条煮饭、吃得我进医院躺了一天、自己却活蹦乱跳的傻逼不知道是谁!”
“你懂个鬼,这是中国人自带的抗体。不跟你贫了,大半夜的,你没夜生活我还有呢。”
爱德张口就要开撕,结果一开口就又是一个、两个、三个、一连串喷嚏,话未出口、气势已然减半,对方在话筒对面甚至发出了可恨的嘲笑声,气得爱德怒火攻心,默默算计着明天上班抽掉他的椅子的恶毒计划。
“我们认识的人搞的聚会好像有一个吧,但我觉得你是应该不会去的。”
“为毛?”
“都是电视台和广告商的人玩耍,我们又不熟,而且你又讨厌那些人。”
那一刻爱德脑海里犹如狂风骤雨,一瞬间睡意全无。
冥冥之中,这像是神——尽管爱德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给爱德提出的一个试炼,考验爱德在将红酒倒下水槽的那一刻下定的决心:这一番毫无逻辑的情愫是时候结束了。
真的会就此结束吗?
此刻,爱德就坐在吧台前、转身对视着马斯坦古,身边人头攒动、喧嚣不止。爱德华一向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地方,但他还是鼓足了勇气、决定一个人过来给予那个神意某种回应,哪怕眼前的人对自己过去一周内心的波澜和自己此刻的决意全都一无所知。
马斯坦古显然是和他的同事们一起来的,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侧过脸和经过的基友露出熟稔的微笑。但爱德怀疑马斯坦古事实上也通过了某种不可告人的途径,对自己的来到做过某种预测和谋划,否则不可能每次出现都能像软刀一般正正好好捅进自己心坎最关键的位置。
“不好意思,下次不会记错了。”罗伊笑着说。
和昨天蔫菜似的憔悴脸截然不同,马斯坦古再度在爱德华眼皮底下换了张脸。此刻的罗伊穿着深红色的衬衫、随意地挽着袖子,额上的纱布换成了小块胶带,微微低头时从耳后滑落的清黑刘海在扑闪的灯光下显出异样的沉静,唯有睫毛后同样深邃的眼睛透露出狡黠的光彩。
可这些感受都是爱德回顾时故作冷静说出的话了,就爱德当时的大脑状况来说,根本凑不出那么多字眼来描述自己的内心。不如说,当时爱德的内心也根本顾及不上那么做作的辞藻和繁复的感情。他的真情实感一向极为简单粗暴:
卧槽。好帅。想睡。
玛德说好的试炼呢,瞬间就灰飞烟灭了。爱德手指发抖地扣紧凳子,心想此刻马斯坦古说一句开房去,自己估计就跳下来跟着他跑了。一想到这里,爱德心里默默扇了自己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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