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任务栏。曾经,他不厌其烦地搜索着有关对方的一切,一张时间表都能仔细地反复誊抄,一张工作照都能珍惜地看上好几遍。他把它们整理出来,一一贴在任务板上,正面是他的事业、他的信仰,反面就是罗伊.马斯坦古——仿佛尽可能地了解他、靠近他就能使爱德华真的去了解一个人、靠近一颗心了。他的白衬衫曾被他拥着入眠、曾被他捧在怀里回味、曾差点被他在沮丧中扔掉,而此刻则挂在立架的正上方,曾一次次无声地给过他继续下去的勇气和去喜欢对方的理由。
爱德说,“最开始。”他挂掉了电话。
少年慢慢从椅子上下来,踉跄着走上前去。他无声地注视了许久,伸手将衬衣取了下来低头审视,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着柔软的布料。爱德想,哪怕证据还并不确凿,但自己如今确确实实有了一个明确的理由,他终于可以彻底地怀疑他、厌恶他、放弃他。即使最后证明不是他做的,已有的那些痕迹都也完全可以让他彻底失去爱德对他的信任。
然而此时此刻,白色的衬衣在他的指骨间揉出长长的皱褶,他的心里却没有愤怒、绝望或恨。他没有缘由地想起了罗伊对他的好,他低垂着看向自己的灰黑色眼睛,他搂着自己、听着自己说胡话的肩膀,他轻笑着落在自己手腕上的一掐——都如开闸的洪水,倾泻不止。
他终于蹲下圌身,抱着衣服难过地蜷缩起来。
罗伊,罗伊,罗伊。
TBC
第三十章
如果在方程式的左边放一个碳,右边就会产生一个碳;它可能会转变形态,可能会和其他物质结合,也可能会残留在底部——但不论如何,一个碳还是一个碳,放在左边的事物,不论以何种形式最终都能在右边得到。
如果人心也是如此该多好。
他们准备在雷尼尔山脚下停驻时,方才还十分晴朗的天空正飞舞着细小的雪花。林间穿梭着呼啸的风声与细碎的鸟鸣,在积雪的小路上,爱德抱着胳膊手指缩在袖子里冷得牙床打颤,费尽力气才好不容易咬紧牙关将抱怨天气的话语吞噬入腹。可偏偏罗伊不依不饶,拽着爱德华的麻花辫就往自己的怀里拖,领子上的白雪都还来不及拍去就揽着少年的肩膀,快步往道路尽头的小木屋走去,冻得苍白的嘴唇抿着不依不饶的笑意,任由爱德嘟嘟囔囔着怪声怪气的土话脏话。千般演技在他面前破绽百出、拙劣不堪。
更可恶的是,被他黏糊糊地揽住后居然还真的觉得温暖了。爱德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心想明明他穿得也不多,明明只是环抱着自己的肩膀而已。居然还真的不争气地温暖了起来。
手心不再冰凉,脸颊升起没有由来的热度。
一如过去的一次、两次、许多许多次。
不甘心,爱德咬紧牙关,气势汹汹地攥紧拳头。不甘心。
“话说在前面,我可是不觉得冷哦。”爱德粗着嗓子说,“这么黏糊糊地搭着,恶心死你爸爸我了。”
“是的爸爸,”罗伊笑着侧过脸,一小朵雪花沾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冷的人是我,搭着你圌的圌人是我。”
对方似乎服软了,爱德反而更气了。
“我没有输,输的人是你。”他气恼地说,“那么大个儿一个老爷们,怎么那么没用。那么一个大个子吃进去的饭都顶什么用了?”
“你是说除了用来长个儿吗?”
“哎哟卧圌槽圌你是不是有猫病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爱德当即就要跳起来打罗伊的脚踝,结果还没来得及从对方的胳膊底下钻出来,就被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吹个正着。爱德本能地就是要往回钻,低下头就是一串喷嚏,当事人另一方幸灾乐祸地咬着下唇忍笑,揽在少年肩膀上的手却默默地收紧了一些。
“你在玩火,”爱德在打喷嚏的间隙里断断续续地骂咧起来,“我一胳膊肘捅破你伤口,你就等着倒在血泊里喂野狼吧。”
马斯坦古厚脸皮地回答道,“真的吗爱德?你摸圌摸屁圌股后面的花栗鼠尾巴发誓,放任一个伤患死在荒郊野岭真的不会让你食欲变差吗?”
“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个梗到底是哪里来的,但是别担心傻鹿,”爱德干脆道,“我们花栗鼠家族的过冬能力可比你强多了,绝不浪费埋在树洞里的任何一颗松果。”
“松果?”罗伊抿着嘴笑起来,“我们15分钟前刚在垃圌圾箱里扔了三个空的炸鸡盒两个薯条盒。”
“就你话多,”爱德气得翻白眼,“爸爸我又用不着你养!”
“是的花栗鼠爸爸,”罗伊说,“谢谢你赏我过冬的奶昔。”
爱德立刻就笑了,但笑意刚浮上嘴角,他就骤然想起自己方才还十分气恼的事实,一瞬间陷入了笑了失面子、不笑又忍不住的尴尬境地。
无奈,金毛少年只得搜肠刮肚地翻找着最恶毒地词汇来掩饰尴尬、顺便调圌教一番眼前那个正在自得不已的马斯坦古,话未出口却又是一连串丢人现眼的喷嚏。爱德恼火地捂住自己的脸,一旁的马斯坦古十分配合地做出惶恐状,一手搂着爱德肩膀、一手从襟袋里掏出手绢递过来,俨然一个训练有素的小白脸。
手帕是白色的棉麻,朴素而柔软,合在手中还带着隐隐的体温,少年花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惊讶的神情。爱德悻悻地别过头抹了抹鼻子,布料间的暗香沁人心脾、让人迷恋。
他忍不住把皱巴巴的手帕揉进了手心。
“你竟然有手帕。”爱德扭过脸,粗声粗气地说,“像个老头子。”
“可不是,”罗伊笑道,“怕你再往我衣服上擦。”
少年眨眨眼睛,“哇,还真是那件骚红色幺蛾子衬衫,又出来把妹了吗?”
“今天不是把妹,”罗伊说,“我把你。”
手帕差点脱手。
会心一击。
身体比灵魂更为敏锐诚实。爱德想如果现在把自己用仪器测量,一定立刻能收到皮肤上流窜的生物电、身体里徒然上升的血压、一下子因紧张扩大的瞳孔和狂跳的心——最后者甚至不用检测,冷风呼啸而过,少年此刻就能听见鼓膜里传出的激荡震动。不可自控,哪怕理性一次次告诉自己:够了,不要再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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