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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这家伙半年了无音讯,突然打过来就是为了问候奶奶吗?”少女尖叫道,“不在,前天飞去见老朋友了。住山谷里的那个大叔,就是管你叫水虱的那个。”

“说谁矮得像水虱啊!!那个糟老头!”爱德差点把手机扔地上,“那你自个儿在家吗?还是又在工坊过夜了?”

“在家啊。你大半夜打电话来到底有什么事儿啊,”温莉哼了一声,电钻声再度响起了,“我明天就是死线了,想聊天的话打给阿尔吧,他那里现在才下午吧。”

爱德张开口,像是想说些什么,可远处突然袭来一阵夜风,冷不防扑打在了他的身上,冷得他一个激灵。乡村小路寂静无人,橘黄的路灯笼罩着归路人,少年换了一只拿手机的手,用力呵了口气,晃晃冻僵的脚却不慎踢到脚边的行李箱,于是又不得不赶紧下圌身扶起。怎么可能打给阿尔呢?爱德想,现在打给阿尔的话,对方肯定会二话不说立刻飞回来的。是阿尔对自己说如果喜欢就去争取,如果被伤害了那就伤害回去,如果无法满足于揣测那就去正面询问——明明自己才应该是弟弟的倚靠,这一次他怎么也不想继续依赖他。

“爱德?”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此刻一样的静默,一改以往的脾性、谨慎地轻声细语,“爱德,你在哪里?”

在哪里?

金发少年无言地闭了闭眼睛,然后缓缓抬起头。他坐在积雪的栏杆上,寒风吹得他手指发麻,霜雪染白乌木的长线在他身体两侧延展开、在无尽的夜色中通往不可知的地点。爱德睁开眼睛,金色的目光穿过繁复的树林与凌圌乱的飘雪,投往灯光以外更远处的星辰,一如自己曾一人度过的无数不眠之夜。那个时候黑暗生长出獠牙胁迫着他、刺痛了他,但终究未能杀死他;那个时候爱德只要想起某个人的存在就能感到温暖,就像被他赋予了看不见的胄甲。

此刻,他一个人坐在冰天雪地里,困惑而焦虑地环顾四周,声音被寒风吹散。

“我在费尔菲尔德,”爱德摇摇头,“我在自家门外。”

决定时间太短,决定内容却太大,故而这一举动对几乎所有人来说都近乎于一时兴起。即使是对爱德自己,他其实也并没有非离开不可的理由:诚然,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试图破坏自己事业的盗贼搬了攀爬的梯子,但不管怎么说犯错的人也不是他,也几乎没有证据可以明确指认自己并施与指责。法律漏洞注定了他告不了马斯坦古,但他也大可以把他揍一顿痛快痛快、然后和他绝交,后继续工作、通过努力弥补实验室的损失——但不知为何,他似乎就是无法那么做。

从喀斯卡特山之行回来后的当晚,爱德在入夜前敲开了楼上海德里希的家门。彼时对方正穿着棉布的睡袍,淡金色的短发松软地垂落在耳边,胳膊里还夹着一本小说,俨然是正准备上床睡觉的模样,此刻却睁大蔚蓝色的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爱德冷静嘱托的面容、又垂下去看了看爱德塞进自己手心的钥匙,仿佛不可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

“阿尔冯斯?”

海德里希如梦初醒地抬起头,微微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爱德华,长发少年镇定地对上蓝色的目光,就像此刻的场景酝酿已久一样。海德里希一个哆嗦。

他微微后退了一步,将怀里的小说放在了玄关架子上、捧住爱德递来的钥匙,半晌没能找到一句答应的话。

“爱德华先生,”他轻声说,“你这是……非要离开不可吗?那么着急?”

“不好意思,”爱德窘迫地笑了笑,“突然把这些事都推给你真的很抱歉,我这里真的是事出突然,否则我也很不愿意给你带来那么大的麻烦。我手续信函都签完字带来了,就麻烦你明天帮我转交给房东先生,搬运行李的人到时候也可能回来询问你一些事。我明早就会打电话给……”

“我不是这个意思,”海德里希皱紧眉头,“我不介意为你做这些,我的意思是……”他顿了顿,咬紧下唇,“我想突然非走不可,爱德华先生你是有什么麻烦了吗?我能帮的都愿意帮你,是发生什么……”

爱德摇摇头打断对方,然后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对方微微发抖的手背,这一刻亡路人自己反而像是在给海德里希力量。

“谢谢你愿意让我托付这些事的,阿尔冯斯。”爱德笑了笑,“以后有机会在见面吧。”

说罢,爱德立刻挥了挥手像是有意要切断海德里希欲言又止的话语,便快步跑到楼梯间下楼。致谢、致歉、应有的解释都那么敷衍,爱德跑下楼时心里洋溢其一阵愧疚,但海德里希总会让他想起小火苗和杏仁馅饼,而他的眉眼又让他想念另一个阿尔冯斯。

第二天一早,爱德办完了必要的手续、收拾了必要的细软,还是在找到第二个房客前离开了那间左邻化圌工圌厂右贴墓园、早就不该待下去的空荡公寓。他提着当年提进来的行李箱赶到研究所,等候在人事部门口小心翼翼避开熟人向他们请了长假,一直断断续续、躲躲藏藏拖到中午之后才终于有了空闲赶去机场。他下飞机时,天色已然暗淡,他在交通转点附近的小食店随便往肚子里塞了些吃食,便搭上了开往刘易斯顿的长途车,这时距离昨天的变故还仅仅过了24个小时。一路上他坐在车厢中望着窗外家乡的晚霞,爱德华觉得自己再次成了自己时间中的看客,站在身后毫无波澜地张望着迅速变化飞风景,又转而走过昨天罗伊同自己一起走在白雪纷飞的山间小路、在缆车中探过身试图亲吻自己的时间——画面转瞬即逝,如今看来恍如隔世。等爱德兜着圈子走到自家、并发现家里没电没天然气宛如鬼宅时,已经是又一个天黑了。

“你竟然没弄丢钥匙?”温莉端着一杯热牛奶一个人独自喝着,无视爱德犀利的白眼自顾自地说下去,“阿尔不许你总把钥匙藏门毯下,你看还是有用的嘛!”

“屁啊!我才没找到。”爱德做了个鬼脸,然后大口将马克杯里的热可可灌入腹中,“如果真的放在门毯下,那肯定不会弄丢!可偏偏阿尔硬是要我收起来,所以我果然找不到了。刘易斯顿这乡下地方可比西雅图冷多了!我硬是在门外白白吹了那么久冷风!”

工科女发出了钻头般的嘲笑声,“爱德你真是一点进步也没有!所以呢?最后你怎么进去的?”

爱德撇撇嘴,把脚伸向暖炉,“当然是爬窗啦,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幸亏小时候半夜爬出去玩的事儿没少干。”

“小时候能钻的窗你现在还能?爱德你真的没长个儿啊。”

“你这个女人!我真是受不了你!”

闻言少女一仰身倚靠在了工作台上发出了欢笑声,加热中的仪器在背景音中轰轰作响。爱德华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自己的青梅竹马,气鼓鼓地放下马克杯,干脆盘着腿坐到了火炉前,伸出手试图汲取更多的暖意。“都快3月了,怎么还那么冷?说好的全球变暖呢?”爱德嘟着嘴抱怨起来,“别的时候也就算了,那么冷的天,阿尔偏偏还把家里的电气都停了,爬进自家都过不下去。”

温莉耸耸肩,“你还好意思抱怨阿尔,两年来你才在家过过几天啊?”说到这,这女人居然还真的说上劲儿了,无视爱德的死亡凝视掰着手指数起日子来,“前年圣诞节的时候你说你从实验室请了3天假,其中一天半都花在路上。去年你到枫叶国出差,途中在博伊西停留一晚上,你回家坐了一小时。好啦,今年干脆都没有回来过!”

“哇靠,我都是在工作好不好,又不是在浪费光阴!”爱德气恼地抬眼,眼睛被炉火映得闪闪发亮,“而且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嘛?”

少女哼了一声,一甩长发转身看向自己的作业台,爱德蒙在气头上,还没等到挤出什么可以乘胜追击的话,一阵翻天覆地的倦意就随着久违的暖意爬上了身体。

少年垂下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骨,暖意附着在冰冷的衣物上显得异样得违和。一时间方才还吵闹的房间归于平静,热可可的香味缭绕着隐隐的焦味。少女戴上作业眼睛重新操圌起了霍霍作响的钻矬,嗡嗡的震动声在室内化为平淡的白噪音,宛如流水放松人的躯体。爱德一时间差点泛起睡意。

温莉突然说,“爱德,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爱德愣了愣,旋即撇撇嘴,“回自己家有什么突然不突然的?研究所正好有个空档,我回来给妈妈扫扫墓啊。”

“但是……”

少年皱着眉抬起头,迎着呼之欲出的疑问和指责怀着满腔回击的话——却扑了个空。穿着工装的金发少女背对着自己,作业声隆隆不止,说出来的话却一半无疾而终在了空气里。然而此刻,爱德非常清楚她未能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他不作答也是因为没有办法就这样回答她。

为什么要走?

夜已深,温莉还在工作时忙碌,而爱德则抱着枕头和借来的电热毯在楼下的沙发上度过了第一个入眠之夜。黑暗中能隐隐看到楼上投来的熏黄灯光,机械运转的声音朦胧而柔和,少年蜷缩在被褥间,电热毯的暖流包裹着他,宛如含情脉脉的怀抱。

论道理,爱德确实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不如说他的不辞而别,也许反而会激起老师和同事的困惑甚至不满。事实上,他才下飞机没多久,伊兹密就心急火燎地打来了电话,爱德再三圌保证自己只是趁机想休个假、很快就会回来,才勉强让她答应不立刻冲到爱达荷把自己打到失去右手和左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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