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胡话,马背上就这么大点地方。”说完张小敬还颠了颠屁股。
不管是不是有意,李泌此刻又羞又燥,他自弱冠以后就再无与人有过亲密接触,像这样被人罩在怀里更是头一回,直要把他羞晕过去,可偏偏张小敬这个浪荡子还策马狂奔,李泌凭自己会一点骑术,紧紧揪着马的鬃毛,想与张小敬拉开一点距离。
驭马穿林,张小敬一勒缰绳,马儿长嘶一声,终于在一处崖边停下来。甫一停稳,李泌就七手八脚地下了马,强作镇定地站到远处去。张小敬把马拴紧,指着崖边对李泌说道:“快来看!登高望远,没有比这里更好看的地方了!”
顺着张小敬的手指看去,山崖之外一片云海,有几个山头如春笋一般从云海里冒出来,崖壁上倔强生长的树木浸润其中,往上看,头顶还有一层薄云,金乌当空,金辉昭昭,透过云彩时竟有七彩的光芒,伴着清冽山风,偶有低云往两人所在的山崖飞过来,李泌不自觉往崖边走了几步抬手去碰,却被张小敬一把拽住,后者嘿嘿一笑:“司丞脚下当心,从这儿摔下去,我有通天的本领也救不了你。”
李泌闻言便不往前了,挣脱张小敬的手掌,拢手站定:“真是好风景,我来华山数年,居然不曾见过。”
张小敬道:“你成天躲在房里做大事业,不像我这个闲人,”他眼神望李泌身上转了一圈,又立马收回来,“我找到这里的时候,只觉得像个人间仙境,又觉得应该带你来一趟,果然,和你相衬!”
李泌听了,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张都尉这是在恭维我?我可没什么能给你的。”
又一阵山风吹来,捎过一朵低云,往崖边飞来,张小敬眼看着李泌嘴角带笑,被风撩起了发尾,云缠雾绕虚无缥缈仿佛就要乘风归去,竟情不自禁地去抓李泌的一缕散发。
李泌被他吓了一跳:“张小敬?!”
五尊阎罗这才恍过神来,讪讪道:“李司丞今天好风流,头发都散了。”李泌从他手里抽出头发,横了一眼:“也不知拜谁所赐。”方才马上两人挤作一团,发髻本来就松垮,一颠就掉了一半。
李泌捻着发尾,突然指着云盖之下隐约可见的村落坊市问道:“你可看得见下面的人?”
张小敬眯着眼睛:“甚远,看不清。”
李泌苦笑一声,又像是轻嘲:“李某也看不见.....郭将军说‘大鹏展翅九万里,看不见地上的蝼蚁’,可我偏要救蝼蚁,《逍遥游》中有云‘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可我身披鹤氅端坐庙堂,世间难得双全法,我却常想两全其美...”李泌望向张小敬,眉宇间尽是难掩的忧虑,“你说李某是不是太贪心了?”
张小敬心神微荡,似是被雾粘住了喉咙,对视良久才吐出一句:“...是你太心软,”但凡心硬一点的,随便舍弃了哪个都行,“对天下太慈悲。”却惟独对自己狠得下心。
李泌又是一个苦笑,仿佛在说“李某无能为力”。张小敬见过他果决的模样、思虑的模样、哀伤的模样,但受不了李泌现在这副无奈又挣扎的表情,登时就返身去解马:“不看了不看了,上马,回道观,本是想让你开心,没想到你到哪儿都能扯出伤心事,”他朝李泌遥遥伸出一只手,“下次定寻一个让你只记得享乐的地方,多远都带你去。”
第九章 09 无名泉
*是道:泉也无名,情也无名
自张小敬许下“要寻一处只让李司丞笑”的好风景之后,当真三天两头的、变着法带李泌出门。昨日去看花,前日去赏月,好好尽了一回野性,几乎每日李泌都要筋疲力尽的回来,也因如此李泌近来夜夜好眠,檀棋看在张小敬能讨自家公子欢心的份上也不好计较。
李泌虽体弱,但有冷水浴的习惯,用他的话说,这是为数不多能强健体魄的法子。是日,檀棋给李泌整理外衫时突然想起,山上的那眼冷泉清冽,如今正是夏初,泉水没有寒意,便对正靠着矮几打盹的李泌说道:“公子今日是想洗热水澡还是凉水澡?”
李泌“嗯?”了一声,困得睁不开眼。檀棋笑笑,继续说道:“之前来华山清修,公子总喜欢去泉水里泡澡,前几日檀棋去看了,那眼冷泉清澈见底,泉水温凉,公子要不要去解解乏?”
檀棋噙着笑,看李泌睁开略带迷茫的睡眼。她家公子素日谨慎守礼,偶有激越的时候,却很少在外人面前显露出迷惘之态,李泌清瘦如少年,配上表情更显得稚嫩,当然,这话檀棋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李泌呆呆看了檀棋一会儿,似是才反应过来一般点点头:“许久不曾去泉里沐浴了,那便今晚去。”说完便支起身体来醒神,只是眼睛还是有些睁不开。
檀棋笑着应了声,回身去收拾衣服用具。
从葶苈观后院走小路,穿过一片细竹林,走个三五分钟便能到泉水边。说是泉水,其实是石中之水,从石缝间潺潺流出来,并不是从地下冒出来,冬季还会断流,只有春夏两季才适合沐浴,当年李泌无意发现,心情懒怠,随口起了个名字叫做“无名泉”,倒也有几分道家的韵味。
泉水汇成一小深潭,人站进去刚好没至肩膀,四周参差环绕着细竹疏木,浑然天成一道屏障,只留头顶一口空隙供月神徘徊,更显得幽闭。李泌提了一盏灯转进来,身后跟着捧了皂粉布巾等一干用具的檀棋,两人虽主仆多年,檀棋一直是李泌的贴身侍女,但到底男女有别,李泌长大了之后就没再叫人伺候过洗浴,此时也是想遣檀棋出去:“山上无人,你不用伺候我了,回去休息吧。”
檀棋本想说还有个不老实的张小敬,又觉得说出来奇怪——都是男人,没有偷看洗澡的道理吧?便退了出去。
另一边张小敬刚从山上下来,他看见有一大群流萤,又想折腾李泌出去看,但却扑了个空。张小敬趴在李泌的窗前,没看见打坐的小道长,只看见了收拾书桌的檀棋。
“李泌呢?”
檀棋看他一眼:“找公子何事?”
“没事肯定不找,找了就是有事,”张小敬双臂一撑,跳进屋内,“李泌小狐狸躲哪儿去了?”
“你到真把自己当回事,公子躲你作甚?”檀棋从盒中挑了一匙香粉倒进炉里,味道和李泌身上的别无二致。张小敬嗅嗅,问道:“李泌惯用这种香吗?”
“此香名云巅,公子自己配的,闻着静心清神,”檀棋答道,“你若没什么事,就赶紧出去,别在这儿捣乱。”
张小敬充耳不闻:“你家公子还喜欢什么?”
“...你问这个作甚?”
“就问问,怎么?这还是密要说不得?”
“说得说不得,我都不告诉你。”檀棋与张小敬针锋相对,扭头就走,像是故意要惹人生气。张小敬追上去拽:“小妮子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他也有些恼了,自出长安,檀棋就对他没有好脸色,好歹他俩在上元节那日还假做过一回夫妻。
“我为什么要对一个登徒子有好脸色?”檀棋冷笑。若说之前伏火雷一事,张小敬处处挑逗于她倒也无妨,可伏火雷事结,张小敬百般伎俩都冲着李泌,在檀棋眼里,简直就是找他们主仆逗乐,故技重施,檀棋自认那日长安灯下有过一点心动,但早已经无影无踪。
“我何时...?!”张小敬被噎了一嘴,他上山后百无聊赖,循规蹈矩,整日骑马巡山,见得最多的外人就是樵夫,什么时候又被扣了一个“登徒子”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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