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8月6日,星期三。
天上飘下这个季节难得的雨,地上弥漫着我无边的思念。
在本人的顽固坚持下,头一天没去送吉尔菲艾斯。我们只是在办公室里道别,连浅吻都没交换。大概就是送别仪式过于简单的缘故,今天总觉得心绪不佳,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虽然确定了没有遗失,却总也想不起摆放的地方。
不到十点钟,向来勤勉的皇帝竟然在没有外人提议(和强迫)的情况下,自己提出要休息一会儿。
“给朕和伯爵小姐送两杯咖啡,艾密尔。”
点心就算了,因为在吉尔菲艾斯离开期间不能吃。哎,为什么身为皇帝却对他的话惟命是从,更有甚者,因为听他的话心中会有甜蜜的感觉,这就是爱情吧。这么想着,微笑不禁浮现在唇边。
“陛下,再过一会儿灌溉工程开工仪式就要开始了,看看电视转播吧。”细心的女性善意地提醒着不知看电视为何物的君主。
鉴于工程的重要性和受关注程度,费沙电视台在全星球范围内对此进行直播。虽然从费沙人既有的眼光来看,类似的时政节目不会有高的收视率因而不具备转播的商业价值,但电视台突破常识的举动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事情正在起变化,费沙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纯粹的商业和金融星球了。
电视屏幕上清晰传来南半球的影像。干涸风化的土地因为细密的雨丝和五颜六色的人群而有了生机。远处,各类设备齐整排列,俨然全副武装的士兵。占据屏幕中央的是临时搭建的舞台,红地毯、发言席以及装饰有帝国国徽有翼黄金狮子的大红背景墙已经布置停当。在发言席的麦克风上还别出心裁地扎了一枝红玫瑰,给略显机械的场面平添了几分流韵。
十点整,仪式正式开始。主持人开始介绍出席仪式的嘉宾,电视镜头只是在吉尔菲艾斯身上一扫而过,就又落回到主持人身上。然后是漫长的工程背景介绍和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现场即兴采访。我坐在沙发上,抗议似的改变着坐姿好几次,突然意识到马林道夫伯爵小姐别具意味的眼神,才清了清嗓子道:
“今天居然下雨了……呵呵。”我知道自己这时候的笑容有点傻气。
“哦,是的,陛下。的确下雨了。” 马林道夫小姐对一位傻气的皇帝无从应对。
幸好我的社交危机被吉尔菲艾斯及时解除——
屏幕那边,主持人终于说出了今次最受欢迎的一句主持词:下面,有请帝国宰相吉尔菲艾斯大公殿下讲话。
吉尔菲艾斯在热情的礼貌掌声中上台,满是笑意的蓝眼睛从屏幕那边注视着我,仿佛穿越了千万里的距离。
我的吉尔菲艾斯很上镜,是不是——这么想着,居然不知不觉间说出了口。
身旁的高等秘书官对于皇帝突如其来的问题显然毫无准备,只是以沉默的注视作答。我们在沉默中短暂交换眼神,随即把目光重新投到屏幕上。
“……今天扎在话筒上的这枝玫瑰,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在整个南费沙绽放。”
以他的热情和真挚感染了现场的每一个人,吉尔菲艾斯从话筒上抽出玫瑰,鲜红的颜色与他的发交相辉映。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在后来的很长时间内都心有余悸。不详的橙红闪光在屏幕中央绽放,凄历的尖叫和低沉的诅骂相伴而来,在画面被黑屏遮蔽前,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飘零的花瓣和一如花瓣颜色的,血。
Ⅳ
“陛下,还是在这里等着比较好。如果有什么意……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报告给您的。”在一片漆黑的屏幕前,我猛地从沙发里站起来的那一刻,马林道夫小姐以其无比冷静的头脑向我提出建议,“而且,南半球没有好的医疗设施,所以如果……没有大碍,一定是尽快送殿下回来治疗的。”
我略带僵硬地点头,然后向高等秘书官宣布进行接下来的公务。
等待是一种酷刑。在受刑六小时又十六分钟后,我终于等到救赎。
整整六小时又十六分钟以后,在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公文和大臣们一轮轮的觐见之后,我终于等到修特莱的汇报。
“大公殿下已经被送回北费沙,目前在帝国中央医院接受手术。车已经准备好了。”
有那么几秒钟,我紧抿双唇,以防话语将我的脆弱暴露在人前,随后,我才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帝王所应该具备的冷静与自制。
“知道了。手术就交给大夫们吧,朕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随时向朕汇报最新消息。”稍作停顿,我命令道,“众卿对大公殿下的关切朕能了解,不过现在请回去履行各自的职责。”
当天晚上近十二点钟的时候,我接到医院方面的通知:手术成功,大公殿下已经清醒。
“陛下要现在去么,还是让大公殿下休息一晚明早再——”奇斯里提出了他(自以为)体贴的建议。
“不,现在就去。”
那个家伙,不见到我又会担心了。所以,一定要让他知道我没事,不必为我操心,安心静养就好……
为了把自己调整到不至于让病人担心的状态,一路上都在做整理情绪的工作,所以并不觉得路程的漫长,但当我处身于病房,熟悉又遥远的情景还是让我不安起来。
八年前,我守在吉艾菲艾斯的病床边,在脆弱却认真的泪水中,我强迫他立下荒谬的誓言,不许死在我之前。一年多前的许多个夜晚我在他的病床边等待、害怕、颤抖,莽撞又冒失地吻了他,把自己的感情强加给他。每一次,每一次,虽然自己口口声声要保护他,可到头来总是他在为我受伤,而这一次,我又该以何种立场面对他。
“怎么不进来,莱茵哈特大人。”
从他病床的角度并不能看到我所在的门口,但这也同样不能妨碍他感受到我的存在。
“我是担心……会吵醒你。”
说话间来到他床前。我的吉尔菲艾斯头上缠满了绷带,只露出右眼——左眼上也贴了纱布。
“没有晚安吻我怎么睡得着。等你很久了,莱茵哈特。”
我小心翼翼地吻他的唇,同时摇头叹道:“真拿你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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