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达尔在哪?“阿泰尔问。
“死了,”马利克声音嘶哑地回答。几位医师正用力拽住他,尝试将他带离现场,但是马利克甩开了他们。是怒火让他挺过这么多天的旅行,是怒火驱使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阿泰尔跟前。他咬牙切齿地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两人之间侮辱般的身高差在他的这一巴掌下显得微不足道。“你的傲慢夺走了我弟弟的生命。在我们的兄弟会里容不得你们这类人。”
“我既没有决定要带他出任务也没有责任保护他,”阿泰尔回嘴道。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大导师下达了指令,马利克被医师们送下去接受治疗,而阿泰尔则被派遣去协助抵御这次入侵。
——
罗伯特?德?沙布尔的军队心怀畏惧和惶恐地离开了,而想着(至少)能休息一下的阿泰尔在回到鹰堡途中却被一群高头大马的男人们逮捕了。大导师看着他,那种目光就和他的性别在鹰堡和村庄里传开后那些男人们看他的眼神一样。他脸上的鄙弃清晰可见,就和那些将阿泰尔看做另一具除了任由他们肆意玩弄的肉体就什么都不是的男人一样。阿泰尔生来就是为了被那些男人使用的,就像那些男人生来就是为了使用他。那么多年来,大导师一直肯定着他持续的有用性,而这次忽如其来的变故几乎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打击。
又是一巴掌在他脸上留下一阵刺痛,脸上的灼烧感比是一种耻辱,更像是背叛。大导师拽着他的头发硬生生地强迫他仰起头来。“你一直以来都是同龄人中最快和最强壮的一个,阿泰尔。在你的性别最初显露的时候,我以为这一定是一个错误——有时候这种事情有可能会弄错——然后我认为你在战场上的用处远大于你所构成的风险。我反对了很多不赞成的人。我从那些想要把你安置在你的合法地位上的人手下保护你。我错了。Omega过喜怒无常而不值得信任,只有严加管教才会温驯顺从,无拘无束只会惹事生非。曾经,你前途有望。”
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围在他身旁,这些人曾经盲目地跟随着马利克和阿巴斯,卑劣地仇视他。阿泰尔尝试直起身来,然而两个拽着他手臂的男人猛地将他押回原位。大导师很满意他的无力挣扎,满意他脸上露出的无法掩盖的恐惧。
“但是你打破了我们的信条——你杀害了一个无辜的人,你暴露了你自己,你将最危险的敌人引到了我们的门前。最终,你的自负和漠视证明了你们这类人不能成为一个兄弟。”
“作为一个刺客,我比兄弟会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阿泰尔愤怒地低声回击到。他轻蔑的违抗让他又吃了一记拳头,他被打得歪过头去,然而一系列急莽粗鲁的动作将他拽回原位。在他听到大导师的声音宣告着他犯下的罪行和应得的死刑的几秒之前,他瞥见了刀刃的闪光。
死亡来临之时,一道白光闪过,视野中只剩下大导师细小的唇缝间露出的泛黄的牙。
——
阿泰尔猛地惊醒,四肢慌乱地挥舞着,一声惊叫硬生生地噎在喉中。他被脱光了上衣,丢在一间阴暗囚房里的草垫上。囚房内寒气弥漫,石墙上青苔斑驳。他用双手摸索着腹部,想要找到那道结束了他的生命的伤口,但是摸到的除了身上原有的皱痕之外他一无所获。
一阵响声从他的左边传来,让他将注意力转到囚房的门上。钥匙的碰撞声驱使他站起身来,一个弓着身子的刺客摆着一张阴郁的脸告诉他跟上来。阿泰尔跟着他穿过了地道样的走廊,来到了鹰堡温暖的内部,一切都安定有序地进行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阿泰尔走上楼梯,看到大导师站在他的书桌旁。再一次,父亲般的慈爱又回到了他身上,他脸上的遗憾和得意拙劣地混合在一起。
“我以为我死了,”大导师并没有先开口,于是阿泰尔这么说道。即使是现在,他依旧能感觉到那柄划开他的血肉的刀刃,那一阵在死亡带走他之前将整个世界笼罩的狂风暴雨般的噪音和亮光。
“在某种程度上你确实死了。你如一个已死之人一样陷入沉眠,然后重获新生。” 大导师粗糙有力的手搭在他肩膀上。阿泰尔低头看着他手背上几乎痊愈的伤口,尝试接受他睡了那么久的事实,他几乎认不得自己的身体了。“你不再是一个刺客了,阿泰尔。你犯下的罪行太重了。”
“那么你就应该杀了我,”阿泰尔说。没有其他的生活他能适应;没有其他的生活他能容忍。
“你曾经做出的贡献,阿泰尔,你可能仍会做出的贡献并非一文不值。你的傲慢和不驯并不仅仅是你的错。我纵容了你,我给予你和其他兄弟一样自由的权利。Omega——他们并不是为了你所过上的生活而生的。他们必须受人指引,否则他们会将男人带向毁灭。”
“我没有将任何人带向毁灭,”阿泰尔说道。他想要那些语句像蛇的嘶嘶声一样从他的喉咙中抖落出来,但是它们只是单调而低哑地从唇间滚落。
“你没有吗?卡达尔——我们一位前景光明的新手——死了。马利克,一位来自你们那个年龄组的同辈刺客,伤势严重。因为你,因为你对被教导之事的漠视。这难道不是毁灭吗?”
他感觉到自己的精力正从胸中被一点点地抽干,取而代之的是汹涌波涛的歇斯底里。阿泰尔被剥夺了地位和身份,而大导师带着惋惜的断然揉捏着他(光裸的)肩膀。“我忠诚如始,”阿泰尔说道,“在许多的胜利中的一个失误……”
“因此作为回报,”大导师打断他,“我饶了你一命。你欠下一债,一条生命因你的失职和忤逆而消逝。为了偿还这笔债,并且或许给你一个机会学习对你所拥有之物心怀感激,你被嫁给了——”
“不,”阿泰尔在他能阻止自己之前脱口而出。
“马利克,”大导师吐出最后一个词。“我看着你们一起长大。他是我能指名出的有能力完成交付给他们的任务的两人之一。也许,在不久之后,你会学到顺从和谦逊的重要性,学到如何对你所被给予的东西心存感恩。贪求过多是烦恼的根源。”
阿泰尔想开口,想抖出那一长串他能做得到的事情来宣泄怒火,而不是接受他的命运。
大导师像是在期待着他这么做,他脸上的神情和他微微倾斜的身子似乎在等待着那些反叛的语句。“他不会接受我的,”他说。
“他比你更实际,”大导师平淡地说,“他失去了一只手臂和他的弟弟。他所能期望的最好的事情就是一个能陪伴他的不孕的女人。孩子是一个奇迹般的赠礼,阿泰尔,一个你可以轻易给予的馈赠。”那只游走在他腰上的手让阿泰尔的内脏痛苦地痉挛起来。“如同万物,你的身体擅长生育。尽管与因你的过失从他身上夺走的生活不一样,这仍旧比他现况能获得的要好得多。这已经结束了,阿泰尔。你会跟随你丈夫的指引,听从他的命令,他能自由使用任何他认为合适的管教。”
“马利克不需要为他那点自私的暴行找借口。”阿泰尔带着愤怒的嘶嘶声低吼道,“如果我做得好,那又怎样?”
“然后你就会学到我在多年以来的尝试中没能教会给你的东西。”
“那是什么?”阿泰尔问。
“你的身份,”大导师说(语气非常轻松,像是这是很明显的),“如果你在想你能否回归兄弟会。”
“是的。”
“我无法想象你的丈夫会允许这个举动,但是如果我确实从我们兄弟会中如此受尊敬的一员那里收到了一封推荐你复职的信的话,我会允许你作为一个新手回归兄弟会。”
一个新手。阿泰尔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口腔内侧,以防自己说出任何一个字。那只仍半按在他腹部的手令他涌起一阵阵他无力反抗的恶心感。甚至连愤怒(就如它本身一样漆黑地吞噬了一切)也不能平息在那股他身体内升腾起的迫切地想要呕吐的感觉。“我该去哪里找我的丈夫?”
“他还在医师那里。”然后那个老人像是在评估着他的潜能一样看着他,就和仍是一个孩子的阿泰尔跑来哭诉他的身体的可怕真相时老人看向他的眼神一模一样。大导师没有谴责他,而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向那些淫荡地笑着、发出粗野的嘘声、冲他喊着应该和他结婚的男人们的名字的男孩们证明他自己,他是第一个(可能是唯一一个)这么做的人。现在,大导师的手放开了他,他饱含着无用的同情的眼神也从阿泰尔的视野中移开,但是这种安慰不过微乎其微。
他勉强地忍着呕吐感,走出了鹰堡的大门才蜷起身子吐在了一片碎石滩上。
——
诊室是由主城堡中一连串被窄墙隔开的房间构成的。房间非常干净,尽管清洁妇们每隔几个小时就会带着几桶水过来清洁,但是血液和排泄物的味道仍然很浓重。阿泰尔在这个地方(不过是)显得格格不入,处在不同濒临死亡阶段的兄弟们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他们发出的呻吟声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一个前些日子在信仰之跃时错过了稻草堆的刺客正躺在病床上呻吟,他那条肿胀的断腿在那张盖在身上的薄被单下透出一片刺眼的红。他脸上蒙上了一层汗水,闪烁出的光泽也无法掩盖他神志不清地转动的眼球和他干裂的嘴唇。
“你不该在这里,”一个医师发现阿泰尔正盯着一个病人灰白的脸时这么说道。病人的身体明显已经变得冰冷僵硬,就像他变得暗淡和恍惚的眼睛一样。医师将一只手放在阿泰尔的手臂上,将他往门口推去,没有意识到或者没有留心到阿泰尔是复命前来的。当那个衣服上满是血迹的矮胖男人终于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脸(还有他仍然赤裸着的胸膛),他的脸色刷得变白了,然后变得阴沉。“啊,是的,”他说。然后他唐突地转过身去,示意阿泰尔跟着他。
他们走过了另一个躺着各种呻吟着的病人的病区,穿过了一串的单人病房的门,最后来到在围成一个圆圈的病房中的第三个,而马利克正坐在一张床板被掰高的病床边缘。他打着赤脚摇摇晃晃地站在地上,他的整个身子向前倾去,光裸的肩膀使出的全力与他失去的那只手臂的力量相比显然不值一提。包扎着他剩余的左臂的绷带上血迹斑斑,而那个医师(一看到马利克尝试站起来就)开始陷入一阵狂躁的恼怒中。他毫不手软地将马利克猛推回病床上,威胁他假如他再尝试如此愚蠢的行为那么等待着他的将是更严重的受伤(和死亡)。
“他们很快就会带些食物来,”当马利克重新躺回床上时医师说,“确保他把东西吃了,并且让他待在原处。”然后那个男人急匆匆地从房间溜了出去,在他身后将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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