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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连中三元,这人便不只是才子,还是朝廷祥瑞, 天子也要把他当作一朝兴盛的象征多爱重几分的。

他自知祖父有些小心眼儿, 早前亏待了宋家, 只怕会因心虚而压制宋时。但若时官儿连中三元,哪怕考到二甲前列, 名字入了圣上的眼, 往后的路自然好走多了。

毕竟他祖父年纪在那里, 如今内阁学士们基本上过了七旬就要告老, 他又不是首辅,未必能拖延几年, 能在朝中掌势的时间也不长了。

他竟盼着祖父早早告老, 这心思无论叫家人还是外人知道了都要说他一声不孝。桓凌苦笑一声, 不再多想, 捞起宋时的腿撂在自己大腿上替他穿靴, 半拖半抱地把他领到桌边坐下。

宋时还有些迷茫,没形没相地倚在桌边,还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桓凌出去叫了他的一个小厮墨香送来热水和手巾, 又叫那小厮去拿早点,自己投了手巾捂在师弟脸上。

热乎乎的手帕捂着还挺舒服,宋时忍不住又闭上眼想要眯一会儿。但这京师地方,三月初的天气还有些寒凉,热乎不多久,手巾就渐渐冷了下来,透进屋里的风在湿布上过了一遭,毛巾就跟在凉水里缴出来的一样了。

他终于凑合不下去,委委屈屈地抬手去抓抹布,却叫他师兄连手一起抓住,拿这凉透的手巾给他擦脸擦手,强行擦尽了他最后一点磕睡。

可怜他一个新出炉的会元,不能跟别的新进士一样爬山、吃酒、开诗会就算了,连个懒觉都不许睡了!宋时恨恨地抢过那块凉布扔进水盆里,水花“哗”地一声溅了半尺高。

小厮进来送早点,看见那水盆边湿漉漉地洒了满地的水,“哎”了一声,连忙把饭菜放下,出去拿布收拾水盆。

宋时有些不好意思,一肚起床气又还没消,便不说话,低着头自己盛了碗白粥,舀了勺芝麻盐堆在粥面上,一勺勺舀着喝了起来。桓凌给他夹了个肉三鲜的小包子,他也只当看不见,左手抄起筷子,另扎了个包子吃。

他们师兄弟闷在屋里吃饭,墨香便忙忙端着水盆出去倒,倒完水要去拿旧抹布擦地时正在院子里正撞见了才刚起身的宋晓。

宋大哥做惯了一家之主,见小厮不稳重,便煞着眉叫他:“怎地慌慌张张地,家里又没事,慢着些儿!”

墨香答道:“方才我给三叔端了洗面水,又去拿早点,端回三叔房里,却见水盆子底下地面洒了好大一摊水,怕他们没注意滑倒,正拿了布要去擦。”

他……们?他桓师兄又来了?一大早的他不在正堂里待着,时官儿这还头没梳脸没洗的,他就去西厢看他了?

宋晓心里总觉着有点别扭,摆了摆手:“你去你的,我也看看他们去。”

他跟着墨香进了门,小厮去收拾地上的水,他便去收拾……也不是收拾,只是客气地问问桓大人怎么不在给他收拾出来的正房待着,一大早就到他弟弟房里。

俩人还对坐着吃饭?

桓凌撂下筷子,仿佛主人一般自然地问:“大世兄怎么来师弟这里了?可曾用过饭?我跟师弟也是才坐下,这些东西都没沾过,世兄也一同尝尝?”

宋晓自然不能直眉愣眼地说是嫌他不该在自家弟弟房里,特来看看的,只说:“不必了,我待会儿还要和同年出去。桓贤弟今日休沐么?怎么这一大早就过来了?时官儿这房子朝向不好,桓贤弟怎么到他房里了,该叫他收拾整齐到上房见你才是。”

岂止没收拾整齐,眼皮还没撩起来呢就给他一通擦醒了!

宋时简直想跟大哥告个状,桓凌却不怕他告,大大方方地说:“我整理了些殿试题目过来叫时官儿做,却见他还未起床,可不得亲自过来督促他?大世兄也知道时官儿考中状元,自然满京城的眼睛都在他身上,若是考不好岂不惹人嘲笑?咱们一家子也不必说什么谦虚的,不瞒世兄,我还盼着时官儿这一科两魁天下呢,自然要催着他做文章。”

是啊!他跟二弟私下里都盼着时官儿这科青出于蓝,考得比他师兄再高些呢。

宋晓也顾不得他刚才说的他把宋时从被窝里挖出来这事合不合理,只顾着拊掌赞同:“还是桓贤弟懂得多,我们兄弟都没想到这些。我这弟弟已叨扰贤弟许久,这最后几天,我也不与你弄这些虚客气了,时官儿就交给你了!”

宋时还抱着点儿跟兄长告状,争出一天逛街游玩时间的期待,结果这几句话的工夫,他哥就站了桓小师兄?

怎么能这样?

然而更不能接受的是,他大哥反过来还握着他的手说:“你桓师兄都是为你好,时官儿听你师兄的话。你考试要紧,大哥、二哥这几天在家待着倒容易让你分心,我今日便去约落第的朋友去城西谭柘寺散心,你就好好儿在家跟你桓师兄做文章吧。”

亲兄长出门郊游,把弟弟扔给考前冲次班的魔鬼教师,懒觉都不让睡,人生缘何如此惨淡?

晚春的瑟瑟寒风吹透了宋时的心,两位哥哥潇洒离开的背影更叫他羡妒。而在春风中吹得醒过酒来,还要面对从头到尾看了他不清醒时丢人模样的小师兄……

别废话了,还是做题吧,他的真爱就是做题!

桓师兄也体贴地没有嘲他,拿出自家拟的时务策给他细细分析今年朝中的大事。

殿试其实也和前头会试一样有定例:会试五道策问虽然具体内容不同,但其本都是一条帝王策、一条吏治策、一条经史策、一条时务策、一条兵食策。而殿试策问基本就是时务、兵食的混合,天下安定时便多问礼乐、教化、吏治;有水旱灾荒时说不得就要试河式、赈灾之类;若外有兵乱来犯,多半就要出兵食策。

总而言之,就是治国平天下之道。

做学生的在乡里可以一心读书,不问窗外事,做臣子的是要辅佐君主、纲纪天下,不懂得如何为政怎么能入朝?

若没有做实务的能力,就是把一篇策问做出了《秋兴赋》的文采,殿试的名次也得落到三甲——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在进士及第、进士出身的前二甲面前自然低人一头。

且不光身份低,做官之后的职位也低。前三分之二的还好,外放个县令,至少能得实惠;若考到后三分之一里,就只得在清水衙门里做个碌碌小官,不知苦熬多久才能出头。

他直接拿自己举例说:“我放到外任上只做个府通判,我家伯父却是布政使司参议,单看身份远高过我。可我回京后能进都察院,他却只能在鸿胪寺任闲职,岂真是因为与王妃亲疏之别?自然不是!若我没考这二甲第十,没进过都察院,这趟回京也只能任个闲职,回不得院里!”

别的不说,如今他若不在都察院,只在清水衙门做个闲职,朝中的大事也不能知道的那么清楚详细,又怎敢押殿试考题?

他扬了扬手头自己印的油印卷纸,说道:“今年山东、河北、广西、云南等地屡有灾异,虽粮仓湖广、江南皆遇丰年,但云南土著屡有叛乱,山东灾荒之后有流民作乱,北边瓦刺又有兴起之势,一年数次骚扰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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