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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泉寺是千年古刹, 佛法极盛,香火更盛。五月初这样的长假, 京城里官员、百姓都抢着到寺中礼拜,山下的庙会也开得红红火火,离寺数里就有摆摊卖吃食的, 有人搭了临时的帐篷收钱展览大象、白驼之类的异兽, 更有许多撂地卖艺的路歧人就地表演。

最受欢迎的是吐火、吞剑、幡竿、攀绳、相扑……外头都挤着一圈人。他们仗着骑在马上, 能凭高度看进人堆里,走路的人挤在圈外的就只能看看人头、听听热闹了。

两人走马观花地看了一路, 遇到好的就停下来多看两眼, 鼓鼓掌、有人收钱来便打赏一把铜钱或几钱银子。

不过相较这些杂技类, 宋时倒更喜欢看驯鸟驯青蛙之类的。训鸟叼字的还算常见些, 选聪明温顺的鸟儿,用食物训出条件反射, 主人说出哪个字便从哪位置去叼纸片就行。唯有训蛙绝艺, 他从前只在报纸上看过, 想不到穿越之后反而见着了活的——

那撂地的卖艺人对着青蛙说了句什么, 场子里那只大青蛙便“呱”地一声洪亮地叫起来, 而后它身边一群小青蛙同时跟着叫一声,犹如听了大蛙的指挥般,特别整齐。而这场表演结束后, 青蛙们还知道自己主动爬回罐子里,这智商简直要逆天了,根本不像两栖动物!

要不是中间游人太多,他挤不进去,真想过去把那些青蛙买下来天天训着玩儿!

哪怕是挤不进去,他也要伸长了脖子尽力多看几眼,直到最后一只青蛙爬回罐子才舍得把脖子正回去。他师兄都怕他从马上张下去,又怕他不看路,马儿撞着别人,便替他牵着绳子把握方向,两旁卖唱的、耍百戏的都是一掠而过。

到了山门外空场前,却见那里已叫一家赶散的杂剧班子圈了场子,中间停着一辆围有勾栏的大车,上头一个抹搽得滑稽可笑的副末正唱着艳段,只是离得远,也不知唱什么。

车边挨挨挤挤的站满了听戏人,两旁道边卖吃食的摊子上倒剩了不少空位。桓凌眼神好,看见卖肉食的摊子间夹着一个卖冷淘的,便扬鞭一指,回头对宋时说:“这们热的天,街上人又多,闷气,索性用一碗冷淘,那边不管唱什么咱们还能跟着听几段。”

宋时也有同感,不过单吃冷面却有些素,他又到旁边摊子上花两钱银子卖了壶莲花白,一个白切肚子、白切肉、肘子、鸭肉、焖青鱼的荤菜攒盒配着吃。

京里菜不如南方做的精致,不过二人都是这边长大的,吃这些也顺口。他们便如别的游人般对席而坐,倒上酒边吃边聊家常。聊不上几句,不远处围着车看艳段的人群中便爆出一阵笑声,勾得人倒有些好奇。

——艳段就像现代说相声之前先说些小段的相声,词句压韵又有趣,故而几句便撩得台下人笑声不绝。

他们俩也教这笑声勾起好奇,便招呼过来送冷淘的摊主问:“这班子平日也来灵泉寺下唱戏么?他家艳段说的哪一段?平常我们也听戏,不知是不是我们听过的?”

摊主将两碗冷淘搁下,笑着解释:“他家讲的就是李逵当官的故事,客官们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故事。”

的确知道。宋时上辈子没听过杂剧之前就看过《水浒》,李逵当官那段不说能背,至少知道情节。桓凌也是常听戏的人,对这艳段比他更熟,听这名字便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段。”

这段李逵假扮官人杀了真恶人的故事又义勇又好笑,正合当世人的喜好。连桓凌都是这段戏的忠实爱好者,还问宋时听没听过这段子,想给他讲讲。

宋时还头一次听到他开口要唱戏,故事再老也要听,当场拍板答应了,听他拿捏着有些滑稽的戏腔念韵词道白。

讲得还挺好。旁边几桌能听见的都偷偷笑了。

一个御史光天化日之下唱戏,这是没人看见,要有人看见……他一世英名就化作流水了。宋时不舍得他名誉受损,掏出手帕往他那边推了推,在他疑惑的目光中低声解释:“你把脸遮遮,免得有人认出你来,说出去不好看。”

桓凌叫他说得哭笑不得,身后一桌支着耳朵听他念白的人忍不住喷笑出来。幸好此时马车那边响起海啸般的欢呼声,把这声轻笑压了下去,不然桓给事中与宋翰林知道自己成了笑话,非得扔下吃食直接跑了不可。

这片叫好声过去,他们才能重新听清人说话,只听桓凌后面那桌的客人腼腆斯文地问道:“敢问老丈,车子那里欢呼声这样响,是要唱正杂剧了么?”

那摊主声音洪亮,仿佛十分得意地说:“可不是,听说这杂剧班子是从保定府来的,唱的正是宋三元亲自写的杂剧《白毛仙姑传》!”

啪嗒!

宋时把筷子扣到桌面上,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什么时候写出杂剧了?他连诸宫调都没亲笔写过,是写了大纲之后请人润色的,居然有人冒用他的名字——

他居然真被当成艺术大师了!

这些百姓都信了,朝廷里的人不会也信了,将来叫他制曲排戏什么的吧?

他不知道是该骄傲好还是该担心好,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自嘲道:“这宋状元也不知写了多少种《白毛仙姑传》,福建才只一部诸宫调,进京就又出了杂剧,未知别处是否还有其他唱法的本子。”

桓凌忍俊不禁地说:“既然是宋三元,至少得出三种吧。这不是才见识了杂剧,还未听见有说话人拿他当本子的呢。”

摊主冷哼一声,真心实意地跟他们告状:“这位公子不知,西教坊胡同瓦子里已有小说人在说这故事了。原先我听着诸宫调就觉着好,可惜宋状元中不曾进京时,那些人不识高低,不懂得讲它。如今宋状元文曲星高中,叫圣上连点了三元,他们才忙不迭地借这风头改这好套曲儿!”

宋时忙谦虚了一句:“故事是好故事,只是写得偏颇了,未能曲尽这故事后的深义。”

后面桌上的人轻轻“嗯?”了一声,似有些异议,那摊主却是个真曲粉,听他说这话当场便不乐意了,替他辩驳道:“怎么偏?未尽什么深义?那是状元手笔,状元写不出深义,难道寻常书生能写得比状元还大气?”

别桌客人纷纷看向他们,正好奇摊主跟宋时在吵什么。然而就在此时,那辆大车下一阵哄闹,顿时将这点波澜遮掩了过去:“杨喜儿出来了!好个娇娘!”

摊主顾不得吵架,以不合年纪的利落劲儿攀到凳子上,鼓掌喝了一声:“好!好模样!好身段儿!活脱脱是个仙女下凡了!”

宋时跟桓凌叫他的激情带动,也站起来朝车上看了一眼,不禁双双“噫”了一声——这妆容手法好熟悉!这不是他教当初给祝姑姑设计出来的吗?难道他们夫妻又来京里趁食了?

两人面面相觑,宋时便说:“要不咱们近前些看看,到底是不是故人?”若是的话,还可以邀他们帮着写写新戏,上回他们双方合作相当愉快,赵悦书求他写的新戏交给孟三郎改编,倒比给不认得的外人更合适。

他看了一眼桌上都适合凉吃的东西,索性朝桓凌伸手:“咱们先去看一眼,叫摊主别撤了咱们的菜,等看完回来再吃。”

看完回来,冷淘就成砣了。

桓凌含笑跟着起身,回头吩咐摊主:“这两碗面便不……”

他回身去找摊主时,目光扫过身后那桌旁一个侍立的仆从,未出口的半句话忽地哽在舌尖,下意识看向桌子上首的人。那人与他目光相对,也猛地涨红了脸,低低叫了一声:“舅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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