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他给人家写原稿时不避嫌,排戏时不避嫌, 搞营销策划也不避嫌……但到了大戏上映, 满京交口相传宋状元时, 他倒避起嫌来,一头扎进翰林院加班, 带着几个河北、河南、山东回来的庶吉士整理旧书。
他没什么经验,他带的庶吉士也没经验。
藏书是件既耗钱又耗力的大事,非累世富贵鲤鱼乡123办不起来。当世因为江南富庶, 民间藏书风气盛于苏杭, 多有世家建起私家藏书楼, 子弟们也有整理藏书的经验。而刚省亲回来的这几位庶吉士家中虽也藏书,也就仅有一间两间的藏书室, 没有整理大型图书馆的经验。
时间紧、任务重、手下工作人员都是刚入职的傻白甜学生党……这就到他们基层管理干部发挥主观能动性, 扛起项目大旗的时候了!
宋时发挥了勇于任事的精神, 按着现代图书馆的藏书分类、排架规则, 写了份报告给曾学士,向他申请彩纸、笔墨, 以便像现代图书馆一样编定藏书目录, 给每本书编定索书号贴在书脊上, 按序存放、查找。
自然不再是26个字母的顺序, 而是按隋唐以来通行的“经”“史”“子”“集”四部分法:
经部录四书五经相关, 另加乐经、小学,总之就是科甲所认的正经学业知识;史部不必说,藏的便是各种正史、杂史, 另外也有礼部藏的朝臣奏章,历朝政书、职官、会典之类;子部则诸子百家、释、道、小说、术数、天文之类无所不包;集则是诗词文曲——辟如他将来要是红了,随便编个《宋三元文集》,就是藏在这里。
按着传统分类,四部之下共分四十四类,比现代图书分得还细致。他不打算改这点,只要带人做出索引目录,在书上贴上索书号,将来不管谁借了书,对着索书号就能还到正确的地方。若是在编书时有什么史料或官制、地理之类的硬知识要查,也可以很方便地找到对应图书。
曾学士百忙之中看了他的报告,给他批了十刀各色彩纸、二升白面,并批复了一句:“做事细致用心,这些藏书交到你手中,吕、桓二位学士与我皆可放心了。”
忙啊!这几天又要拟周王到礼部办差的谕旨,又要拟选秀谕旨,忙得他都腾不出工夫去看近日兴起的《宋状元义婚双鸳侣》了!
这宋状元就是他们翰林院中人,他的事迹既叫人搬上戏台,他做上司官的怎能不去看看?
曾学士对着满案稿纸感慨一回,却没奈何,仍是得继续忙公务。到晚上散值回家路上,却遇上几位从教坊胡同过来,正要去酒馆吃饭的同年,见着他便说起那出宋状元的新戏。
曾学士听他们学了几句打诨的话,便已忍俊不禁,抓着几人问道:“新戏如何?可比得上《白毛仙姑传》么?”
若论感人肺腑,激动人心,不如《白》传,但若论情致缠绵,屡有新异之思,更胜于《白》。
一位福建籍的国子监教授朱大人对这部戏评价绝高:“前朝虽常有龙阳断袖故事,但将其编成杂剧,还编演得如此缠绵绯恻,打动人心的,也只《宋状元》这一本了!”
同去看过的几位倒不像他那么深受地方风俗影响,喜爱男子,却也对这出杂剧赞不绝口:“的确演得细腻,只见情深不见情谷欠,比那些见着佳人便要幽会黄昏后,解衣脱履,私订终身的杂剧高明许多。戏台上安排得也与平常不同,我等从未见过这样两人对唱一曲的杂剧,似是添了些南戏的东西在里头。”
他们平常嫌南戏格调低,不常看,这回在北曲中听见些南戏的调子,又见了这种用道具将一个戏台分成两半,两个主角分唱一曲的新鲜唱法,却只觉着有新意,演出来更添悲情韵致,倒不会嫌它乱了杂剧本色。
那位朱教授却道:“南戏中也没有这样演的!我在家乡听了几十年的戏,也是头一次见着这一台上布置两个屋的。那前头的艳段、后头的杂扮更是色色新奇,宾白的声气都和旁人不同的,怎么沾了宋状元的戏都这们新奇别致?”
岂止是沾了宋状元的戏,沾了宋状元之名的球都比别的出奇。
他们就当着曾学士的面议论起来,勾得他心痒难耐,越听觉着自己想不出那戏真正出彩过人处,甚至想去藏书楼拉过宋时亲自问问。
可惜眼下宋时正领着四五位庶吉士猫在藏书楼里编目录、贴索引条,寻典籍一同搬书到空场里晒书,一个个忙得腰都直不起来。他正是安排给人家这么多活计的,再把人拉来谈戏,也未免太残忍。
何况宋状元天天早到晚归,晚上还要在值房点灯熬夜地写书目,只怕还没工夫看那端午节后才搬演上台的新剧。
罢了,别再给他添心事,让他安心编书目吧。
曾学士善良地回到值房,与几位同样从长假后期就开始加班的同僚商量:“从端午起咱们便加值了许多日,连着十余日不曾休沐,以后眼见得也难有休息的日子。咱们原本是风流翰林,眼见着倒成了山中观棋的樵夫,连新戏都看不成。何时见了吕、桓二位大人,总得叫他批一天假与咱们。”
正是!
就是桓阁老的孙子不合在端午长假里上书,才致令他们这些人也跟着加了班,非得找桓学士要个说法不成!
这一科的房考官兼宋状元的房师曾鹤龄同样想早些看见这出挂有学生大名的新剧,便与曾副考联袂出手,趁桓阁老回院拿文书的工夫请假:“桓老先生可曾听说,如今外头有一出杂剧,单写的令孙户科桓给事在福建断案之事?下官有几名同乡已在瓦舍看过了,说是演得极像令孙,扮相威严俊俏,断案手法更是想不到的神妙。”
桓阁老如今满脑子不是周王就是皇孙,多余点工夫要恨自家孙子胳膊肘往外拐,哪儿还有工夫知道外头兴什么戏?
他皱皱眉头,问了声“哦”?
曾学士便问:“老先生还不曾看过么?也怪这些日子朝中事忙,咱们翰林院上下在班待命,从过节起连着加值了八、九天也不曾休假,以致老先生连家人的事都不知道了。”
老先生自己爱加班,那是内阁重任在肩,可他们翰林院这等闲散的清水衙门,哪儿有叫人连着加班的道理?
“这样连着上值,诸人不闻外事也罢了,如宋状元他们忙着搬书晒书,成日家沾得一身霉气,也不得归家沐浴,有失体统,更有失朝廷给咱们臣下每五日一休沐的本意。”
他们可已经连着许多日子不曾休息了。
桓阁老总算明白了他们在想什么,心中不快,皱眉道:“平日翰林院清闲,吕学士与老夫也不管你们几时上值、几时归家,怎地这才多值了几天便要抱怨了?朝廷休假自有制度,岂容得你们讨价还价!”
他数落了几句,又怕说得太重失了人心,又安抚了一句:“这回休沐日便不加值,由得你们回去歇息,看戏也好、杂剧也好。只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杂剧,这种市井编演出的故事我也不认他当真的。”
众人算着离下回休沐还有七天,心下泱泱,却说不转桓侍郎,只得又回去干活去了。
桓阁老回到家中,仍是见不着他二儿子留下的那个糟心孙子,也懒得问他,把老实听话的大孙儿叫来问道:“你可知外头有出杂剧是演你堂弟的故事的?”
桓家大哥自来在祖父严训下长大,恭顺得紧,垂手答道:“是有出新戏里演到了三弟,却并非演他的故事为主,只在前头的艳段中有他断案。那艳段演得诚为可笑,是讲两个贩丝绸的伙计推车出门,路上一个叫王德成的伙计推车不稳轧了丁文元的脚,那丁文元当场叫起‘轧我脚了’、‘轧我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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