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戴着墨镜从老家的机场里走出来时候,发现这个城市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机场是新建的,街道也变得宽阔,街边立着小高层,以前的工人大剧院变成商场影城。路全都不认识了,手机地图上搜钢铁厂的名字,却直接定位到了郊区新址。白航宇是一边走着,一边打听着道,这才找到了自己之前的家。隔着几百米,他远远地就看见了,看见了是因为这个地方太与众不同。
白航宇停下来,他在城市森林里看见了一个宛如孤岛的平房,四周都因施工而被深挖下了下去,只有一个被拆除了一半的房子孤独地矗立在当中。白航宇认出来,那是遇卓曾经的家。
脚踩在土路上,旁边是挖掘机的轰响,在明晃晃的日头下,白航宇眯起了眼睛,今天没带墨镜,因为今天是回家。只手撩开“公民个人财产受法律保护”的大红标语,直接就推开了遇卓家的院门。
这院子没变,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和小时候一样,就只是老了。
白航宇站在院子里,听见屋里有人的声音传出来:“我不搬,你们快走,这是合法个人财产,不搬!”他愣在了原地,看见里面的吱呀一声门推开,遇卓的妈妈驼着背走出来轰他:“走走!还不走!我报警了!”
声音哽在喉咙里,白航宇把挡阳光的手放下,站在遇卓家的小院里面,和遇卓妈妈对看着:“阿姨,是我啊,不认识我了?”
遇妈妈揉了揉眼睛。
白航宇上前去扶她:“我回来了,遇卓呢?”
“遇卓...”遇妈妈四下望了望:“刚还在这儿呢,去哪了?”
白航宇想把她往屋里搀,手一碰到胳膊,遇妈妈触电一样地躲开了:“我不走,不能搬走,你叔叔还没回来呢。”
白航宇点头:“不走,我们哪也不去。”
遇妈妈有些恍惚地被他扶了进来,这人疯了三十多年了,平常时候跟好人一样,一犯起糊涂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她的世界一直停滞在三十年前,那时候遇卓他爸还是厂里的车间主任,自己是子弟学校的老师,家里的独生子有婆婆帮忙带着,日常生活中最大的事就是看着隔壁的翟阳来玩的时候别把还走不好路的遇卓带进沟里。
这日子对她来说三十年未曾改变,她这辈子不管怎样再不会走了。
白航宇推门进来后发现这破败的房子里面整洁的还像当年一样。
“阿姨,你坐吧,不用管我。”把包放在椅子上,白航宇看着遇妈妈忙里忙外地要给他倒水。
找了一圈,厨房的水龙头,院子里的胶皮管,桌上的茶壶,都没水。
白航宇看明白了,他把包里的矿泉水瓶拿出来,拧开倒在白瓷缸子里,递到遇妈妈的手心里:“停水多久了阿姨?一直就这样?”
遇妈妈喝了两口,看着白航宇的眼神直愣愣地,突然把缸子放下,回屋里去找什么东西。白航宇就跟在她后面,看着老太太从床底下抱出了个结着潮气的大纸箱子,她掸掸灰打开了,里面是一箱子的旧画报和小人书。她好像想起来了,那是翟阳小时候来了最爱看的。
白航宇跟着她一起在旧平房里蹲下,去翻那些小时候珍爱过的宝藏。翻着翻着笑出声来,从书里掉下来一张老照片,被遇卓妈妈捡起来,眯着眼睛离老远对光看着。白航宇凑了过来,指着照片里的翟阳问她:“阿姨,这是谁啊?”
他看见照片里翟阳正一手端着水枪一手按着比自己矮了高了两个头的遇卓欺负着。白航宇说:“这小孩真坏。”
遇卓妈妈转过来,拿照片比对着白航宇的脸,有点诧异着:“长这么大了。”
白航宇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刚要说什么,却看见门口遇卓已经回来,他一手一边提一个2L的矿泉水,带着一身的尘土,正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
白航宇打原地站了起来,听见老太太对遇卓说:“你看谁来找你了。”
那天晚上白航宇留了下来,就像当年一样,在遇卓家坐着,在遇卓家吃了晚饭,最后留宿在了遇卓家里。不过这一次遇卓看起来很想轰他走的样子,白航宇就只得一直扒着遇卓他妈献媚似地说着以前的事儿,把老太太逗得一直乐,让遇卓完全插不进话来。
晚上七点多,天就黑了,这拆迁房里断水断电,天黑的时候,屋子里面点起了蜡烛。白航宇就着蜡烛给自己打着地铺。
遇妈妈进来看了一眼:“地上凉,到床上睡去。”
白航宇眨着眼睛:“不好吧阿姨。”
遇妈妈:“怎么不好了?”
白航宇反应过来又赶紧点头:“好好好,睡床上好。”然后特利索地把刚装模做样铺着的席子一股脑全扔到了遇卓的床上。
遇妈妈睡在外屋,两个小孩一起挤在里屋的小床上,就像当年一样。白航宇躺下来屏着呼吸,轻轻地转过来,往一直冲着墙躺着的遇卓身上贴着。
遇老师一直僵硬着没动。等白航宇真的贴上来的时候,一个翻身坐起来就要走。白航宇赶紧去拉他:“别闹啊你,把阿姨吵醒了。”
遇卓就瞪他,一幅看你再敢碰我一下试试的样子。但因为屋子里没灯,他整个人都笼在月光底下,反而显得眼睛亮亮的,一点都不凶了。白航宇装模做样地把手举起来哦哦哦着,挺乖的靠在了墙边。
遇卓压低声音:“那你睡要里面是不是?”
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又赶忙摇了摇头,他把身子撤回来,里面的位子空出来,还挺贴心地拍了拍枕头。遇卓看了他一会儿,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把里面的枕头一把抢了出来,然后抱着枕头到地上摸黑悉悉簌簌地给自己铺起了席子。
白航宇只得趴在床沿上看着他,正是大夏天,刚刚两个人挤在床上的时候觉得热得不行,现在剩一个人了心里却更加燥的难受。怎么着都不舒服的时候,外面挖掘机的声音还偏偏轰轰隆隆地响着。
“这都晚上了怎么还施工啊?”
遇卓好像习以为常一样,特别淡定地给自己塞了副耳塞,然后就当白航宇是空气一样地睡着了。
太早了些,白航宇悻悻地把眼睛闭起来,在挖掘机的轰鸣里捕捉遇卓的呼吸声,身上粘着一层汗水,发烫的席子沾着肉皮。过了一小时,两小时,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挺急切地抓他,白航宇惊醒,遇卓正在黑夜里面面相觑地看着他。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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