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高祖定鼎天下的时候,丁口没有如今多,开垦的荒地也没有如今多,按理来说,如今的田地肯定比以往多了许多,但是在鱼鳞册上,却未必有这么多。
按照规定,田地的数量多寡有了变动,以及田地因为分家或者买卖,所有者有了变动,县衙的鱼鳞册上面会有相应的变动,到了每年年末,这些变动过的鱼鳞册就会上交到府衙具结成册,再上交知州衙门,最后汇聚到户部,成为户部向各州府征收赋税的凭证。
但是,规定是规定,实际上却是另外一回事。赋税的征收能否按时按量完成,与地方官的考绩息息相关,考绩又关系着仕途升迁,没有人可以轻忽对待。
若是田地因为某些原因变成了水泽或者其他,减少了,意味着该县的赋税也要减少了,地方官肯定非常积极地上报,但是开垦新增田地,赋税也要增多的话,地方官就很不积极上报了。
地方上开垦出来的新田地,作为亲民官的县令,大多知道,但是出于种种原因,比如有人花钱打点过,比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比如当赋税征收不足的时候,他们可以从隐匿的这些田地中补足赋税,从而让自己得到一个优等的考绩等等原因,他们就要假装不知道了。
反正许多田地,并不是从他们任上开始隐匿的,而是一任任造成的,就算朝廷要查,也查不到他们头上。
谢萌是从亲民官一步步往上走的,这些事,他都知道。同样的,因为上述种种原因,他也始终与光同尘,没有揭开这些事的打算,如今皇帝想要清丈田亩,他没法装傻,只能硬着头皮去查了。
谢萌为人既聪明又识趣,景骊就省力多了,他又问道:“爱卿听说过齐远恒吗?”
“臣自然听说过。”
崤山居士齐远恒的大名,谢萌如雷贯耳,甚至年少时的齐远恒,谢萌也见过。当日,齐远恒与其父寄居在谭家村时,谢萌还不曾出师,偶尔在村里碰到过。
“如今,齐远恒正在康平县劝课农桑,修缮水利,明日开始,你去他那里转几圈,琢磨一下这事的章程,上一份折子,朕再下旨。你手中的这些鱼鳞册,是户部的,明日你先带去看看,不过清丈的时候,还需用县衙的。”景骊吩咐道。
昨日,景骊带着卫衍去康平县逛了一圈,发生了许多愉快的事,也逛出了不少不快,不过,该做的正事,不能因为他对齐远恒心中有芥蒂,就不去做。
而且齐远恒那边有许多人手,景骊觉得谢萌完全可以借一些过来跑跑腿。
谢萌应了声是,想了想,又问道:“陛下,若是清查出鱼鳞册上没有登记的田地,臣该如何处置?”
“以前的事,朕不管,以后就按清丈好的来。”景骊说到这里,想起了一件事,他从御案的暗格里,取出来几页纸,挑了几页,示意内侍送下去,“这些人家,给朕细细地查,再帮他们找点事做,免得他们太闲了。”
“臣遵旨!”谢萌接过那几页纸,扫了一眼,就收到了袖子里面。
皇帝不准备算前账,这事要进行下去,就少了很多阻力。不过他转而想到,皇帝其实算过一遍前账了,还收到了不少罚金,这次才变得大方起来了。
还有他拿到的这份名单,不知道这些人家怎么得罪皇帝了,惹得皇帝让他去为难人家。
景骊交给谢萌的那份名单,就是他暗地里记下来的秋后算账小本本,前段时日,这些人家为了对付卫衍,用了许多手段,如今,他有了机会,肯定要还回去了。
他是皇帝,就算要找人算账,很多时候也不需要自己出手,比如谢萌这次得了他的示意,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交代清楚了这些事,他就让谢萌退下了,然后,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他恍然记得,赵石不听话,竟敢暗地里背着他行事,他还没有好好收拾过赵石呢,正确地说来,他把算账的事让卫衍去办,但是卫衍好像忘掉了。
“赵石怎么还住在你的府上?”到了晚间,他抱着卫衍,问起了这事。
“啊?”卫衍觉得皇帝很莫名其妙,不是皇帝让赵石住他府上的吗?皇帝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记性很不好啊!他想到这里,顿了一下,蓦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这么问,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了,“臣……”
“啊什么,你是不是忘了朕说过的话?记性很不好啊!”景骊用额头轻轻碰了下卫衍的额头,笑着说道。
“陛下,臣不是有意的。”
“朕知道,你是太忙了,只是你将他的事抛之脑后,太委屈赵石了。”景骊这话说得非常通情达理,嗯,另有目的的通情达理。
“是臣不好,赵石跟了臣这么多年,臣理应把他的事更加放在心上。”卫衍是真的忘了,马上乖乖认错。
“没事,接下去可不要再忘了。”景骊在心里偷笑。
“陛下尽管放心,臣再不会了。”
有了皇帝的再次提醒,卫衍总算记住了这事。不过他手头的事太多,继续放着难保会出什么意外,所以这事被他放到了最前头来处理。
第二日,他就回了趟府邸,找来了大管家卫来,和他商量起了这些事。
“帮赵大人找个合适的府邸不是难事,但是帮赵大人保媒……侯爷,您这是在为难小的了。”找房子这活,大管家熟练,但是帮赵石找夫人,大管家他真的爱莫能助。
“要不让官媒来帮忙?”卫衍觉得这事指望大管家,的确有些不靠谱,沉吟道。
“侯爷,这事,您要不先问一下赵大人的意思?”大管家听到他家侯爷要动用媒婆,有些汗颜,连忙劝道。
赵石赵大人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以他的处事为人,若想找夫人,怎么可能找不到,那么他不找,肯定有原因。侯爷这么赶鸭子上架,恐怕是在为难赵大人了。
“不妨事,只是备用参考,不是要马上定下来。赵石身边没有亲人,我是他的上司,肯定要帮他操心这些事,你就照我的吩咐去做吧。”
“是,侯爷。”大管家觉得他家侯爷这话也很有道理,属下没成亲,上司做媒,也是寻常事,就没有继续反对。
这日一大早,谢萌就带着人来到了康平县。既然皇帝准备让他清查鱼鳞册,那么以后需要县衙配合的时候多着呢,所以谢萌进了县城,先去县衙,拜见了县令孙柯,打算和他混一个脸熟,拉一拉交情。
他如今是民议司的主事,正六品。这个品秩看起来非常低微,在贵胄满地走的京城,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不过孙柯这个县令也才从六品,比他低一头,见了他须先行礼,相对而言,他的官职没有想象中那么低微。
谢萌进了县衙,和孙柯见了礼,分了主客落座,喝了一会儿茶,打了几句哈哈,扯了一篇闲话,才说起了他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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