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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蛹的意义在于转变,即使那转变也许只是假象,又或者,甚至只是对假象的第二重误读。转变——变形,我想你还记得我们共同的朋友,Francis Dolarhyde,他在这方面也有些狂热的爱好。 —— 顺便说一句,他对你做的事让我十分痛心。”Lecter抬起手指在象征性地在脸上比划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而变形的目的,就是将爱 —— 或是假想的爱延伸到原本的形体所无法触及的空间。人们狭小的心里有着不切实际泛滥着的勇气,让他们充满希望地将变形视为残酷的考验,以为赤脚走过火堆后便会拥有脱胎换骨的命运。

变形本身倒也带有几分狂乱,看看奥维德 —— 既要相信卢克来提乌斯的原子论,又要相信毕达哥拉斯的灵魂转移说,取个折衷点,神、人和万物倒是能随意转变了。在这其中,提瑞西阿斯和西同的转化又是那么不约而同 [4]。”

“你是否在暗示他和Dolarhyde是同一种人?”

“是不是同一种人又有什么区别?对你来说所有的他们都是一样的,而对Crawford,他还不是只把他们分为有组织和无组织两种?说起这个,我在这儿住了八年漆黑的屋子,委实觉得了无生趣。我想要一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在一个联邦的机构里,拥有一片景色,能看到树,甚至是水,我会珍惜这片景色的。”

“我会转告Jack。”

“可是我并不是在和你说,你可当不了一只传话的鸽子。”他带着笑意看向Will侧面的走廊,在那里,靠近天花板的墙角被安了一个细小的窃听设备。

“那么,希望他们会满足你的愿望。”

“他们是应该这么做,Catherine Martin可还在不知哪儿的地方等着被剥皮呢。你现在还做梦吗,Will?”

“不常做了。”

“真的吗?我说过你能抓到我是因为我们很像。而我还在做梦。”

“这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你知道我们像是什么?”

“我和你并不相像。”Will打断他,站起身走向走廊,生锈的椅子跟着他突然起身的动作发出吱呀的声音,在静悄悄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们就像是两面互相映照的镜子,中间是无穷多的世界。”他听到Lecter在他背后这么说着。

他一直向前走着,没有再回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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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出自阿里斯托芬《云》

[2] 在弗莱贡(Phlegon of Tralles)的《奇闻录》里,波利特里克孩子的头颅宣告了埃托利亚人和洛克里人来年的死亡神谕

[3] 拉丁语,意为交换契约

[4] 在奥维德的《变形记》中,这两位都曾由男性变为女性

*

很多年以前,Hannibal Lecter在他的记忆里建造出一座宫殿,起初那只是一个循环往复的混沌梦境,他用稍纵即逝的梦境,来掩盖那片寒冬里那片被染成猩红的雪地,在那里,细小的乳齿落在凳子的缝隙里,放大数倍的利斧轰鸣声在他脑中回旋不已,这片雪地上的景像,在他的少年时代曾幻化成月岡芳年式的无惨绘紧贴着他的面颊,而他将其扯下,用厚厚的石板掩盖埋藏,他在上面筑造坚固的石牢,在那牢房的墙上,写满了他对神明的不仁表示轻蔑的语句。在石牢之上,他铺开绘有骷髅枯骨的石制地板,筑造起诺曼式带有圆形拱顶的前厅,这用于沉思的场所,像所有巴勒莫的小教堂那样古朴而静谧。

之后,他建造庞大繁复的宫殿,其复杂程度不亚于伊斯坦布尔的托普卡珀宫,这座记忆宫殿按照那已逝去的流动的记忆体系搭成。—— 传说埃及的塞乌斯发明了文字,并声称那是智慧和记忆的良药(pharmakon),而埃及国王萨马斯却说,他所发明的不是记忆(mneme)之药,而是记忆衰退(hypomnesis)之药 [1] —— 他无疑是有先见之明的 —— “记忆”由内在而起,而“想起”则需要借助外物上铭刻的文字,外在的书写符号让人们停止审视内心,在那其后漫长的文明演变中、在叙述付诸笔端,阅读取代倾听的过程中,遗忘像巨大的虚空吞噬人们的记忆,文字(grammata)取代了言说(logos),而大多数人都忘记了筑造记忆宫殿的方式。

西摩尼得斯曾通过这种记忆方式找到盛宴中因屋顶坍塌而死去的宾客的身份,他用记忆女神Mnemosyne的名字,将它命名为Mnemonics;西塞罗据此建造他自己的记忆宫殿,发表雄辩与言说时,他邀人同游那宫殿里最精彩的空间与陈设;布鲁诺的宫殿满载一片星辰大海,广袤的宇宙和巨大炙热的恒星在那其中毫不间歇地奔涌。在那之后,建造记忆宫殿的方式被一场大火焚毁,人们逐渐忘记一切,他们拿起古腾堡印刷的书本 [2],躺在遗忘的河流中阅读那无限繁殖的文字。

当Hannibal Lecter的记忆宫殿建成之后,他便时不时地徜徉在其中,在他失去自由后,这几乎成了他唯一的消遣方式,哪怕现实中他身陷囹吾,身处尖叫和呐喊的牢笼,藉由此处,他仍能诗意地栖居在记忆当中。那片心灵宫殿的墙壁上,绘满了乔托的壁画,巨大盘旋的楼梯下,安放着从海底打捞上来的菲迪亚斯的青铜雕塑,他们夜以继日地转述着荷马和索福克勒斯的言说,叹息着讲述着墨勒阿格罗斯的狩猎故事,那失去手足的悲痛的母亲,是如何向儿子复仇,将他生命的木柴掷入火堆中焚烧殆尽,铜雕的士兵们哭泣着掏出他们的心,哀叹着“战争,我看出,战争已为我准备就绪(Bella mihi, video, bella parantur, ait)[3]。”时而,那些词句又化作一种掩藏隐秘爱意的隐喻。

那隐喻通向无数交错的走廊和房间,其中的一个房间里有着一片悬浮在空中的水景,群鸟在云层里轻轻唱着“Osanna in excelsis [4]”,在苍穹和碧水之间却悬挂着佛罗伦萨的维琪奥桥,在桥上,贝雅特丽齐手捧玫瑰,她的脸在雾霭中模糊不清,有时她变回为一个孩童,在阳光下将手脚探入水中,蓝色的水波印在她的手臂和镯子上,像铺满闪光鳞片的细鱼。永恒不变的是,她总是站在那座桥的尽头为他的命运叹息,只有她知道,那巨大的黑暗像巨兽将他囚禁,它与他一同栖居在这华美的宫殿中、在这心灵拱顶下的漆黑里等待,等待着将他拖回那个掩盖在地牢深处的梦魇。

在不远的另一个房间里,盛夏的埃松省草木胜放,珍珠色的花粉云像轻纱漂浮在林间,窗边的矮几上摊着一幅刚临好的狩野芳崖花鸟图,空气里的草香混合着熟绢和蒸腾热水里三千本胶的味道。他猜出最后一炉的佐曾罗香 [5],记录香纹以占卜凶吉,香纹连成了空蝉 [6],世尊寺的法书帖子摆在莳绘盘里,他用隽永的字将正冈子规的俳句腾在金潜纸上,一个女人的声音念着“速流最上川,盛夏已流去 [7]。”至此,一切睡眠都已沉入到漫长的冬季。

他沉睡的心躺在宫殿的最底层,而思想则畅游在无尽的空间里,在某一处,他曾梦见一个还未曾拥有思想和面孔的隐秘身体,他剖开那身体,掏出那些摆放错误的脏器,他的手指划过肋骨,伸进温热的胸腔之中,他想要在那里悬挂上一颗新生的心,一颗在灵薄狱中兀自燃烧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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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考柏拉图《斐德诺》

[2] 古腾堡的活字印刷术让书本不仅限于神职人员和贵族使用

[3] 出自奥维德《爱的医疗》

[4] 合唱选段,出自巴赫:b小调弥撒,BWV 232

[5] 六国五味之一,味辛辣,喻之为僧侣

[6] 源氏香纹之一,五次试香中如第一二次香味相同,则为空蝉

[7] 正冈子规《最上川》

第九章

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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