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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进延心下巨震,他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能震慑住这个已然疯魔的儿子,无济于事的暴力还是从不被放在眼里的父权,都仿佛不堪一击。他冷静了下来,出乎意料的冷静,他走上前,平视着快与自己齐高的儿子,“不管你要做什么,不是我。”

这句话却像一针强力镇定剂,段既行竟然真的慌张了起来。

盛怒之下的段既行内心是极度惶怕的,他原是认定幕后主使是段进延才能短暂地解脱,可如今段进延笃定地告诉他,“不是我。”他像被人狠狠打了一闷棍,身上那股狠厉凌人的劲一下被抽去了,像个被扎破的气球,迅速干瘪。

他站在书房中央,全身隐隐颤抖起来,眼珠病态不安地左右转着,差点去捂住自己的耳朵,像江沅恐惧到极点发病的样子,神经质般地喃喃念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还给我……”

这样的段既行让段进延忽然一阵恍惚,段既行长得像他,只一双眼睛像极了苏颐,却满身都是苏颐那股子宁折不屈的韧劲。他有时候看着段既行,活像是自己的躯壳里嵌了一双苏颐的眼睛,他既胆寒又心虚。

他恨苏颐,他恨苏颐不解释,恨苏颐不低头,恨苏颐满身锐刺不是个恭顺温柔的小女人。可不固执、会服软、会低三下四的苏颐还是苏颐吗?

他不知道。

他最恨苏颐那么简简单单就死了,死得那么不明不白,那么猝不及防,让他后悔都没有半点余地。他宁愿相信自己没错,苏颐是罪有应得,她该死!

他只要不再查,把真相永远定格在苏颐死的那一刻,自己就永远没有错,苏颐就永远是吃里扒外的荡妇,段既行就永远是苟存于世的杂种。

就算每天在床上死死掐住程盈的脖子,一边吻她一边叫她苏颐,他也愿意,他没有错。

可段既行活着,像个恶鬼罗刹似的活着,那一刀捅下来的时候他差点以为是苏颐来找他偿命来了。不可言说的,他那一瞬间获得了某种神经深层的高频率愉悦。

在自欺欺人的谎言被段既行那句“我是你亲生的杂种”直接戳穿之后,他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与负罪感。在医院的病床上,苏颐几乎夜夜入梦来。

是我知错了让你高兴还是儿子狠狠教训了我让你高兴,我这么惨你来看笑话了吗?

他甚至不想出院,他怕换了地方苏颐就不愿意来了。

她那么挑剔,家里的花不新鲜就立马要换,他衣服穿错了也要受她一个白眼,有的是骄纵的小脾气,见到一个和自己长得相像的女人,肯定要气得晚上掐他。

他看着段既行,像穿透他狠厉的皮囊看见他怯小无依的灵魂,“既然不在我这里,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爷爷呢?”

第十六章

段既行一见到他爷爷就跪下了。

他在段进延那还是个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在这里就成了如来佛祖手心里的顽猴。这是个深闭固拒又久居高位的老人,习惯了发号施令,最恨人忤逆他。

段进延看见自己从来目下无人的儿子低下了他骄傲桀骜的头颅,像蝼蚁一样卑微地跪在地上,额头狠狠磕向地面,“爷爷你把他还给我,求求你还给我。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把他还给我。”他一声声恳切地喊着,声泪俱下,太阳穴和脖子上的青筋都梗了出来,那样一种狰狞且无力的悲伤,“爷爷,爷爷……”

段既行明白做任何事都撼动不了他一丝一毫,他不成型的威胁,他拙劣的手段,全然奏不了效。而且,他折腾不动了,精神虚弱到极限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再见不到江沅他该疯了。

他怕了。

老人语调亲昵而漠然,像孙子无理取闹在向他讨一个不该得的玩具,“既行,你才18岁就以为自己翅膀硬了。爷爷只有你一个孙子,希望都在你身上,你这么不听话叫爷爷伤心,爷爷能不管管你吗?”

这些话每字每句都在提醒他,他还太小,还是个要被家庭处处桎梏的可怜虫。

他喉咙紧收,干涩得每说一句话都像在吞刀片,“我错了,爷爷我错了,我听你的,你把他还给我,我求你还给我。”

此情此景,林放要是在场,管他是谁,他都得指着人鼻子骂一句,“莫欺少年穷!”

老人的声音仍然威严冷酷,“既行,我最恨阳奉阴违那一套,你别让爷爷把事做绝。”

段既行几乎要剖开心来,卑微到尘埃里,“不,我不会的。爷爷,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把他给我吧。我错了……”

静默良久,只余段既行压抑到极致的颤音,空中绷紧的那根弦总算释然,“爷爷真高兴,你终于像个人了。”

会流泪,会恐惧,会不知所措,会有一个让我握在手心里的软肋。

他只有这一个孙子,因为儿子的差错没了妈妈,又生得天资灵慧,当然不是不疼爱的。可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是长歪了还是生歪了,不过亲眼见到母亲自戕的孩子想来也不可能会正常到哪去。

最开始,他对着程盈笑意深深,谁都以为他是真心满意、真心喜欢这个后妈的,他那么会演戏,看起来那么乖巧温醇,腼腆而贴心,只是个最渴望母爱的孩子。

那件事情出来,程盈指着他大哭说是他害的,那时候还没人信她,可事故接二连三的发生了,那么密集那么恐怖,谁都发现了这个孩子的不对劲。可谁也不敢怪他,他不止是段进延的儿子,还是段家唯一的孙子。

段进延自己都疯,怎么可能管得了他,还是自己当初压着他的头逼他吃药,绑他去看病,才渐渐好一些。

没人摸得透他的脾气,一天一个性,高兴的时候对你笑,好得莫名其妙,那种好就像赏狗一样,丢你根骨头,摸一摸头。但他大多数时候阴郁的,是少言寡语的,生人熟人都别想近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做些什么事出来。

偏偏他一时兴起的小恩小惠,就叫人死心塌地、感激涕零。

自从林放也出国了以后,他身边好像再也没有一个人了,影单影只,独来独往,几乎没有亲近的人。可他一旦有事的时候,全世界能帮忙的人好像都蹿了出来,个个都是他的朋友,闹得满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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