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隽臣心里知道,这般学武之人硬扛,是要受暗伤的。只是如今,他对自己这身子也再没了什么念想。
“好啊、好啊,情深至此,可真是感天动地,但谁料偏撞在了我手里。”
关隽臣脸色铁青地看向王谨之:“王谨之,你想让我饶他一命是不是?”
“是、是,王爷……求您饶了程公子一命。”王谨之还在重重地喘着,但是闻言还是忍不住马上抬头恳求道。
关隽臣冷笑道:“你跟随我多年,我本也无意杀你,只是如今你执意如此,那也好,我看程亦轩也与你同心。既然如此,本王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多情深意切。你二人就跪在这儿,想好了谁死谁活——想不明白,就在这寒冬瑞雪里跪着,跪到想明白为之。记住了,本王只要你们一条命。”
关隽臣此言一出,王谨之的脸登时是一片惨然,他嘴唇嗫喏着,却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二人主仆多年,早已熟知彼此心意。此时关隽臣这般神色说出这番话,显然是心意已定、没了转圜的余地。
那一瞬间,王谨之确是感到万念俱灰。
关隽臣不再多看他二人,转过身时见霜林站在不远处,虽然穿得很厚实,可是一张小脸也被生生吓得没了血色。
见关隽臣回身,霜林这才慌忙上前两步,面上挂上殷勤的笑容,扶住关隽臣的手臂柔声道:“王爷,我扶您进屋暖和一下吧,今儿风雪太大,别吹着了您。”
他身子软软地贴在关隽臣身边,亲昵之意显而易见。
关隽臣没有推开霜林,而是漠然地低头看他。
这少年年纪方才十六七岁,因有着异域的血脉,肤色比中原人要雪白许多,一双猫眼汪着蓝,确是颇为勾人的貌相,只是待得霜林进府时,他身边已有了晏春熙,自然旁人是半点都瞧不上,是以竟然之后都未再叫霜林侍奉过他。
这少年如此美貌,却遭了冷落,自然是揣了那么点不甘和野心的,是以瞧见程亦轩与王谨之丑事的不是旁人,偏生是他。
关隽臣素来机敏,只一想便能明白,他方才看那雪人的雪质细腻洁白,显然是用刚下不久新雪的堆成的。
王谨之素来行事谨慎,若非有心人暗中细细留心着,怎会连只堆了一夜的雪人都瞧在了眼里。
霜林不仅抓准了时机,更找了府中的二把手白溯寒来替他通报,显然是谋算已久、万无一失。
“你花了不少心思啊。”关隽臣不置可否地对霜林道。
少年脸上神情一晒,他显然拿不准关隽臣这句话的意思,踌躇了一下才讨好地仰起脸道:“王爷最近政务繁忙、身体不适,这府中众人合该为您分忧。可程公子与我同为宠侍,却不明白他的人早就属于了王爷,竟背着您与您最信任的管事做出这般苟且之事,霜林为此不忿,自、自是要向白管事禀明的。”
“是了,你颇忠心。”
关隽臣淡淡地道,“不进屋了,你去吩咐人拿几个火盆,再带两把铺了兽皮的椅子过来,我便坐在廊下。”
他说话时,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
明明已不早了,可是层层的乌云将日头死死盖住,漫天的飞雪如同鹅毛一般飘舞而下,无声无息地落在脚下。
一年的时光过去了。
春来冬往,原来这王府中人的宿命也是一般的回旋往复。
想来颇觉得可笑,程亦轩告发晏春熙,如今霜林告发程亦轩,这府中的一颗忠心可倒真叫人难辨。
只是人人告发,今日去一,明日再杀二个,想必人也是越来越少了吧。
晨钟遥遥从皇城传过来,宛如平白刮起的一阵风。
那一刹,关隽臣忽然感到心中一阵萧索,像是万物皆休了——
第三十九章
王谨之一直注视着关隽臣在廊前坐下,才绝望地转头去看程亦轩。
可是情势尽管已经险峻,却见少年像是没听到关隽臣之前的话语一般,搀着他的手臂兀自痴痴地望着他。
“轩儿,我——”
王谨之刚要开口,便被程亦轩颤抖着用冻得发紫的嘴唇堵住了他的话。王谨之怎能不明白程亦轩的意思,少年这显然是已将生死都抛诸事外,只一心要与他一同赴死了。
一念至此,王谨之本想说的话便也就咽了下去——他并不怕死,只怕自己虽然愿意牺牲,可是身旁的少年却无法独活。
他从地上捡起狐裘重新盖在程亦轩的身上,只是自己伤势也颇重,因此手指哆嗦着,光是系那狐裘在颈间的绸带,都笨拙地系了许久。
程亦轩一直看着王谨之,一双桃花眼里此时没有惧怕、也没有怨恨,所剩的,便只是一汪春水般的款款情意。直到王谨之为他系好狐裘,才轻轻握住王谨之的手。
程亦轩十指又冷又硬,王谨之乍一触碰,更觉像是冰一样冻得刺人。
他心里一抖,握紧了少年的手,可却怎么也捂不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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