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公子,你还太小了。”
夏白眉看着双眼清澈的少年,叹了口气道:“有些话,本就是不必说明白的。”
“我已是丧家之犬,除了梅坞所在这点机密,本不够格与宁亲王合作——擒住你,是谋得一个开口的机会,但是梅坞围杀若真要成事,依仗的是宁亲王的谋划,还有手底下的精兵。大周天子突然身死城外,总得有个史官能书下来的缘由——”
“乱臣贼子,宁亲王当不得;而我不过一乌衣巷宦官,天人共弃,弑君叛主这遗臭万年的名头,我当得。宁亲王出力,我出个名声,如此才显诚意。我为官多年,这点道理自然懂得,若是不懂,也就不配与宁亲王相谈了。”
晏春熙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一股寒气向上冒。
这其中暗藏着的许多事,他想必事永远也不会懂,他也盼着此生都不必去懂得才好。
“不早了,晏公子,你也莫要把这些放在心上,歇息吧。”夏白眉平静地道:“我守上半夜。”
晏春熙心中颇不是滋味,他背转过身,面对着山壁躺了下来,却辗转反侧许久都未曾睡着。
不知为何,那一夜他便已有了一种隐隐的不详预感——
梅坞一事,怕不能圆满。
……
次日午后的长安,重重的乌云散去了些许,显出了一缕数日以来都少有的明媚之色。
关隽臣身穿一身赭色锦袍,仅仅带了两个侍从,坐在车辇中神情凝重。
车辇一路途径长安城中各位皇亲贵胄、朝廷大员的府邸,然而在一片朱瓦高墙之间,偏偏有一处细心栽种的梅林。
一株株红梅在白雪皑皑的冬日里,更显出几分清雅与自赏。
梅林外,仍是那日前来送信的青衣小童站着迎客。
关隽臣虽名份上亦是位列三公,可却也不敢在太师府门前倨傲。
他一步迈下车辇,跟在引路的小童身后,自梅林之间的隐秘小径穿行而过。
在红艳的梅花与素净的白雪之间,有一古朴简陋的宅子坐落其中,大门上挂着块桃木匾,简简单单地写了“梅园”二字。
“宁亲王——请。”
吱呀一声,小童将木门推开,躬身行了一礼之后便悄声退下了。
关隽臣摆了摆手,示意带的侍从也等在外面,然后撩起锦袍下摆,迈入了梅园。
……
狭小的院落中央,有一棵长势甚好的红梅树。
一位穿着淡兰色棉袍的老者坐在树下的矮凳上,他须发洁白,身形高大却微微佝偻,下垂的一对雪白长眉和眯缝着的双眼使他看起来毫无半分三代帝师的威严与端肃,反而有着一丝老来天真的童趣。
“来啦——”
言弘像是招呼一个许久未来的晚辈一般,提着小小的紫砂壶给关隽臣倒了一杯茶:“坐。”
关隽臣用眼角的余光瞄到自己先前交回给言太师的免死金剑,此时便斜斜搭在梅树的树根,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行了个大礼,低声道:“老师。”
他已有好久没叫过言弘这个称谓,言弘不仅是帝师,也曾是他的老师。
许多年前,那时先帝的诸位皇子还很年幼。
他排行老七,读书时坐在襄王和周英帝两个才华横溢的哥哥之间,只要一读《论语》、《大学》,便要打瞌睡。他始终都对这些学问提不起兴致,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走了神望着窗外的蝈蝈儿,掰着指头数春天还有多久。
但有一句话他始终记得清楚,言弘说:儒学是治世之学,非帝王之学。
直至如今,他仍不大懂这两者的分别。
他后来依着自己的性子入了兵家,儒学究竟为何,便再也不必细思了。
“老师近来身体可好?”
关隽臣坐在下首,他双腿极长,更许久没坐过这种矮凳,只得憋屈地将腿蜷起,但神态举止仍极是恭谨守礼。
“我已是近百的年纪了,所剩的时日,天有数,自个儿也有数。”言弘微微笑了:“今日叫你来,也是怕再过些时日,有些话,便再也没机会说。”
“老师可是为着金剑一事?”
“是了。我今日叫你来,是叫你取回金剑。”言弘枯瘦的手指抚摸着紫砂茶杯,一字一顿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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