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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羽一怔,耳尖毫不自知的又红了,整个人也被司命带跑了:“他......他高兴什么?”

司命背着手,声音不急不缓带了些倦意:“没什么,早些休息吧,他在凡间有些事,过些时日就回来,你好生修炼,知道吗?”

拂羽放下手里的东西,将人送出来,哪怕这答复模棱两可,也是几日来最清晰的答案了,只要知道他在哪,拂羽揪着的心就放下来些。

他回了前殿,将洗好的布料整齐的叠起放在一边,合上殿门坐在了门前的藤椅上,这几日他都是在这里睡的,寝殿是宣离的寝殿,没得到对方的允许他自然不敢随便宿在里面,尘池又太远,他心里一直担着,不想回去。

不知等了多久,等到万籁俱寂,连风都归栖休息,拂羽才迷迷糊糊靠着藤椅歪歪斜斜的睡着了。

睡着不久就入了梦,这是拂羽化形之后第一次做梦。

梦里的他被隔在一层透明结界外,里面的人是宣离,面容身量皆是一样,气质却与他认识的不大一样,他站在一座气派的府门前,身边站在一个女子,是那种不施粉黛也折损春日美景的好看,他时不时回身看一看女子,眼里柔情蜜意,是拂羽不曾见过的神色,而后女子不知说了什么,那人笑着直接回身牵住了手,女子乖嗔的敲了一下他的手背,被他握的更紧,他们正与对面的人热络的攀谈着什么,笑意散在嘴角,从头到尾不曾下去。

而后一转,楼景变换,一水的月色当空,横在身前的结界撤去,宣离牵着女子的手缓慢的进了一处宫殿,女孩子的手小小的,被宣离细心的握在手里,而后他看见宣离关上殿门,跟在身后的宫人皆退了下去,他急切的想跟上去,却被那殿门挡住,再也不能向前一步,又是一刻,屋内传来浅浅的嬉笑低喃声,继而声音渐息,人声变得破碎,偶尔漏出几声轻哼喘|息。

拂羽整个人被定在门外,浑身僵硬,就像冰天雪地里被人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不及反应又结了冰般,冻得牙根都打颤。

来不及捕捉的细密痛楚从心口传出,迅速漫遍全身,他蜷着手指,一时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日在北境,他被封了眼口,靠在一根冰凉的柱子上,耳边一直有人说话,他们说的都是关于他的,他叫什么,喜欢吃什么,最爱做什么事,住在哪里......熙熙簇簇的全是琐事,他听得烦恼,不知对方意欲何为,正想挣动一下反抗时,说话的人话风一转,说起了拂羽喜欢的人,那是他第一次得知自己喜欢宣离,他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哪怕眼前黑漆漆的,他还是茫然的睁着,他屏住呼吸听着耳边人对话,拉家常一般的琐事,却将拂羽如何喜欢宣离说的一清二楚,何时相遇,何时喜欢,又是如何无果而终,更难以置信的是,他越是去听心里的熟悉感就越浓,浓的几乎连同画面一同涌了出来。

最难的不是喜欢,而是发现喜欢的过程!一旦发现了,对方的一点一滴,举手投足,都息息相关了起来。

不知在那殿门外站了多久,只记得太阳出来了,晨光洒在窗棂上,有叫早的宫人进来,轻轻扣了几声门。

拂羽僵硬的挪动了一下,他想走,又好像被钉在原地一般死活动不了。

殿门朝里拉开,宣离一身轻快的从里面走出来,出来的一瞬,拂羽抬眼去看他,那人刚好也看过来,视线在空中撞个正着,而后宣离突然笑了,就朝着他的方向,拂羽惊慌的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你能,你能看见我?”

那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拂羽心脏鼓动不堪,他看着宣离一步一步走近,在两人相贴的瞬间,宣离穿过他的身体,弯下腰去看台阶上放着的一盆海棠,他朝着站在一边的宫人说:“开花了,果然是有效果的。”

穿过身体一瞬的感觉还在,哪怕不疼不痒,拂羽感觉自己好似被生生被劈成两半一样,他听见他说:“晚些再去叫吧,让她多睡一会儿,我先进宫了。”

拂羽亦步亦趋的跟着人,浑浑噩噩的走,无数人穿过他的身体来来往往,视线始终都在不远处的人身上,他站在朝堂上,他便也跟着站在朝堂上,他上了马车,自己便也跟着上了马车,他牵着心爱女子的手一同喂那池子里的鱼,他便站在一旁茫然的看池子里的鱼,他偶尔会与他碰上视线,这让拂羽不止一次觉得,他是能看见自己的。

就这样一直跟了几天,日头上来又下去,那日他一个人坐在堂前喝酒,屋外飘着小雪,宫人托人来问,他淡淡的摆了摆手,说一会儿再过去,他就一个人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的喝,直至将酒壶里的酒全喝光了,喝的脸颊微醺,整个人摇摇晃晃,他突然侧过身来看着拂羽,眼神迷离片刻轻轻笑了,“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拂羽一怔,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自己身后,大喜过望的往前走了一步,那人突又开口,声音含含糊糊,低喃一般:“都过去了,过去了......别再跟着我了,我们已经过去了,我......呃”他打了个酒嗝,“我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了......”

随着这一句话,眼前富丽堂皇的梦境猝然开始坍塌,碎片一块一块打在拂羽身上,他一瞬有了实体,任凭破碎的房梁碎木砸在身上,眼前的人早已消失不见,唯有他还呆呆的站在原地。

他从混沌中惊醒,晨光穿过眼睫投进他眼底,他还是睡时那样,歪斜的缩在藤椅上,脸上冰冰凉凉的,好似清晨的露水,他伸手抹了一把,腥咸的泪水沾了一手,并且仍在源源不断的往出涌着,胸口盘踞的痛感还在,他不敢回忆,只匆匆忙忙将脸上的泪擦干,从藤椅上下来。

他小心翼翼的叩了叩殿门,没有人回应,他推门进去,一切如旧,又退出来,今日的上梧宫似乎格外寂静,连坤沅都不知去处。

他去尘池洗了一把脸,照着池水将自己的头发束好,而后沉了沉气,开始今日的修炼。

他很快入了定,整个人轻轻的漂浮在水面上,淡淡的金光浮在身上,纹理一般刻下印记。

上方写着——天元两千九百九十九年严月望日。

而后又是恍恍惚惚的几日,拂羽被噩梦缠着一日都不得闲,他终于感觉自己不能再等了,得像个办法出去。

宣离醒在一个荒山里,他睁开眼睛,盯着头顶上方灰蒙蒙的阳光很久反应不过来,这是哪儿?

脑袋下方是一块尖锐的青石,大约是磕破了头皮隐隐刺痛着,他伸手揉了一下,又将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揉开了,手指上一时全是鲜血,他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土灰,碎叶混着已经完全干掉的血迹交织在一起,宛若从这山里滚了一圈似的。

沉睡了许久的感官终于缓慢复苏,他浑身绞痛,四肢酸麻,他抽了一下舌头,嘴里苦的宛如吃了两颗苦麻,他撑住胳膊试图往起站,胸口猝然而起的疼痛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五脏六腑碎了似的,疼的他只能不住的大口喘气。

不知在原地挣扎了多久,宣离终于撑着站了起来。

身后躺过的地方血迹干涸甚至有些褪色,土灰在他周围积攒了小小一圈,看上去时日已久,他扫过山坡四围,草木枯黄,偶有薄雪,一阵冬日的冷风贴着地皮而来,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冷,风顺着袍摆钻进他的里衣,顺着伤口一路冷进了骨子里。

他似是被这寒风吹醒了,茫然四顾的眼神清明了些,摊开手掌捂上胸口,然而胸口空空荡荡,连一丝热感都没有传来,记忆慢慢浮在眼前,他记起那一日,自己好似被人扎中了胸口,然后......然后便不记得了。

他抬起手指握上手臂的经脉,那属于天灵一脉,确实如他预料般,已经不跳了。

那他现在,基本等同于一个凡人,或许还不如凡人些,因为他无处可去。

走出荒山时已经深夜,四周空空荡荡,只有几颗鬼魅般的枯树兀自伫立着,上方的天空有如拢了一层黑纱,云层被他拢在里面,深深浅浅,翻卷出一派山雨欲来之感。

宣离手里握着一根枯枝,他寻了一块避风的石头坐下,迷茫的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他记得他是为了追尧川才来的这里,可他因为什么去找的尧川却想不起来了,他很平静,却不是那种心安理得平静,他平静的很茫然,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

玄生宫接连好几日都没有休息了,夜以继日的盯着人间的方位,宣离失踪的事司命没有和任何人说,一旦消息泄露出去,宣离恐怕比找不着还要危险。

司命想不通,宣离是遇见了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轻易就被对方辖制,三界能与他并肩的寥寥无几,会是谁?

然而消息还是很快传进了天君的耳朵,那日被派去寻找尧川的仙官皆回了天界,唯有宣离没回来,且杳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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