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各自安静的待着,谁都不敢闭眼,宣离靠着床榻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塌上,想握又不敢握。
日头已经高过屋檐,顺着窗棂散漫的落进屋里,一寸一寸撵上人的身子。
良久,身后传来一阵熙熙簇簇的响动,宣离回身看去,见人往里面挪了些,宣离的床榻很大,睡两个人完全没问题,拂羽的头几乎埋进了被子里,一声极轻极轻的气音从里面传出来,他说:“你上来睡一会儿吧。”
床边的人似是愣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任由拂羽的话一点不剩的消失在空气中。
“你说......什么?”他的嗓子也哑了。
对面的人却闭了眼,不再作答。
宣离从榻边爬起来,几万年都没这么狼狈过了,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四万年前,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的一头往情爱里扎,不管不顾,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爬上床,在拂羽身侧躺下,他们中间隔了一道浅浅的沟壑,宣离顿了一会儿,隔着被子将人抱过来,轻轻地,像是揽着一个易碎的瓷器,半分力都不敢使。
连气息都是陌生的了。
从前都是拂羽抱着宣离,任由人在怀里打闹撒娇,这人闹起来什么都压不住,唯有死死箍住勉强能平息一些,可是数万年过去了,拂羽不是曾经的拂羽,宣离也早不是曾经的宣离了,他长的肩宽背阔,怀抱也温暖的很,也再无需奢求那一点点来之不易的温暖。
宣离是上天入地仅剩的唯一一只凤凰,族人在他降世那一年被东海鲛人族所灭,凤族本就是子嗣稀少的一族,百年千年才孕育一个,宣离赶的巧,出生就是连绵的战火,凤族的族长情急之下将宣离送往天界,才堪堪保住了最后一条血脉。
凤陵这个名字,是司命的父君起的,意为凤族的守陵人。
他从记事起就在天上,住在云华仙君的丹阳宫里,云华仙君,就是司命的父君,因和凤族长老有些交情,宣离便被寄养在这儿了。
那时云华尚未结亲,终日里忙的脚不沾地,宣离一个人住在那空荡荡的宫里一住就是三千年,仙君偶尔会过来看看宣离,多数时候也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宣离一度以为他十分讨厌自己,也不敢过多的往跟前凑。
三千年一过,宣离列了神籍,便从丹阳宫搬出来,在南海建了仙府,正式当起了自己的守陵人。
南海仙岛仙气充沛,宣离的神识在那时突飞猛进,他没日没夜的修炼,因为除了修炼,再没什么可干的事了,何况云华一早就告诉他,凤族是被鲛人族所灭,仇恨的担子从小便压在他的肩膀上,一刻也不敢松懈。
九千年时的那场天劫,来的异常汹涌,宣离挨了两道雷之后就觉得有些受不住了,第三道天雷挨完,他已经意识昏沉,隐隐有些昏迷之像,视线的最后是一道天雷猛地向他劈来,他没躲,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直至他醒来以后,才知那最重的一道天雷,云华替他挨了,可即便如此,宣离寻上去向他道谢时,那人仍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宣离那时候才知道,也许这人就是这样的吧。
再后来,宣离练成了紫幽离火,东海鲛人一族却早在他之前,就被魔族灭了。
而后两手空荡荡的宣离,应了天君征讨魔界的请求,才不甚跌落人间遇上了拂羽。
宣离的前两万年,身边没有任何人,哪怕是云华,所给他的也少之甚少,他没有人间小孩儿所谓的童年,也没有后来的年少血气,他从一开始就是孤独的,甚至不曾有过多么激烈的情感,所有种种,都只能放在心里,留给自己看。
哪怕他后来出落的精致细嫩,完美的保留了凤族优异的血脉,身边环绕着众多仙家仙子,也仍旧孤独,没有人可以真正的和他说两句话。
拂羽是他暗淡人生里的一束光,让他有幸打开心门,接住一捧炙热的阳光,哪怕他们的结局并不美好。
他还记得自己无意路过人间的那天晚上,孤零零的灯火遗落在河岸一边,那人仰着头,坐在门栏上,似在看星星,可那日的天空阴云密布,细碎的风扫过幽密的叶子,不仅没有星星,还大有山雨欲来之感。
宣离不知怎的,心里漫出,他不会是在等自己吧,这样的念头。
他鬼使神差的跳下云端,在人前站定的刹那,整个人还有点恍惚的,他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下来了,也许从一开始有意无意的路过这里,就奠定了这样的结局。
那人呆呆的看着他,手里捏着的小木棍跌在地上,他看上去越发沉稳了些,身上穿的也不再是粗糙的短衣,他望着宣离,顿了很久才站起来,小心翼翼又藏不住欣喜的说了一句:“你回来啦。”
自古凡人见了神仙鬼怪,多少要惊讶诧异些,这人不仅不诧异,还表现的十分泰然,就像见个老朋友一般。
宣离上给他的封印早就自行解开了,所以辗转反侧的梦里,就都是他的影子。
天空飘起了雨丝,宣离站在原地打量他,树叶沙沙作响,那人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侧身让开位置,“要......要进来吗?”
宣离站在原地笑了笑,三步并作两步的踏进了那曾经很熟悉的小木屋。
窗外的雨登时大了起来,拍打在窗棂上“砰砰”的响,屋内还是老样子,只是换了张桌子,换了张双人榻,显得空间越发逼仄,塌上多了床被子,宣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拂羽为他倒了一杯热水,杯盏也换了新的,蜡烛平稳的燃烧着,圈出一份温柔的颜色。
风雨敲打着门扇,屋内却安安静静,仿佛一道屏障,隔出了两个世界。
宣离看了对面一眼,心里已经清清楚楚印出了对方的年龄,竟已经过去七年了,人间的七年,很长的时间了。
“还未婚配吗?”宣离捏着手里的杯子,眼睛直勾勾的放在对方身上。
拂羽断然没有想到他一出口就是一个这样的问题,当即愣住了,对方却转过头去看向床榻一侧,意有所指的说:“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他指的当然是床上那两张被子,他心里有答案,却又不敢轻易相信。
拂羽毕竟活了三十几年了,人世的跌宕磨去了少年心性,他慌乱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心里甚至冒出一丝遥不可及的希望,他摇了摇头,目光灼灼的望着宣离:“没有,没有婚配,也没有别人。”
这仿佛不是一句解释的话,而是一句深情告白,没有婚配也没有别人,那就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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