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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黑眼镜在路边的凉棚下蹲着，身旁就是个猪圈，里面几口雪白的大猪并排拱着睡觉。猪圈旁是棵木瓜树，还有芒果。他看那芒果长得蛮好，就摘了一个啃着。

这个中缅边境的小镇一年四季气候炎热，即使现在是冬天，还是有三十多度。就是早晚温差忒大了些，明明清晨的时候叶子上都结着霜，到了中午就能把人烤下一层皮。而且日照不是一般的厉害，本地人都是黑里透着灰的肤色，多多少少都晒出点皮肤病。黑眼镜就算有个眼镜挡着，也不乐意在阳光下折腾自己，所以只要有片树荫，就决不沾太阳。

他等了一会儿，就看见远处翻着热浪的空气里，隐隐约约走来一个人影，黑色的靴子，灰色的裤子，蓝色的连帽衫，低着头，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帽子里。大中午的，路上走来这么一个人，还是叫人打个冷战。

黑眼镜笑笑，把手里吃了一半的芒果往猪圈里一丢，正砸在母猪的屁股上，那猪嗷地一声尖叫。然后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冲那边招招手——“喂！哑巴张！”

张起灵听到声音，往这边看两眼，见到黑眼镜那张欠抽的笑脸，便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呵呵……又见面了。”黑眼镜冲对方笑道，不出意外地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说起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还比较一言难尽。简单的说，当年哑巴张已经在道上德艺双馨的时候，黑眼镜刚刚开始小有名气，当时还没人叫他黑瞎子。道上的人说他的身手好、胆子大、又知道怎么在死人堆里找值钱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要价低好说话，有时候给口饭吃就行。于是名声就这么一点一点积攒出来，但他们并没有见过面。

直到有一次，两伙人好死不死挖到同一个墓，正巧一边请了哑巴张，另一边黑眼镜跟在后面看热闹。还不等两边的头儿翻脸，那墓里的粽子先炸开了锅，一个个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两方人都吓傻了没反应过来，张起灵先跳出去一手一个直接断头。这边的头目刚露出得意的表情，只见那边的队伍里，一个戴黑眼镜的已经端起枪，兴奋地开始扫射了……

后来，谁也说不清是哑巴张断头的多，还是黑眼镜打死的多，就像到后来，他们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躲粽子，还是在躲黑眼镜不长眼的子弹。最后事情的结果，哑巴张找到了出去的路，黑眼镜带他们出去——因为张起灵半途就失踪了。回到地上，所有人都只剩半条命，只有黑眼镜蹲在那儿，看好戏地对他们笑，然后从容地从带出来的明器里挑了几件，溜溜达达地拿着走了。

从那以后，黑眼镜就得了个名字叫黑瞎子，不光是他那副眼镜儿，还因为他的子弹不长眼，端起枪来见着东西就打，不管是粽子、怪兽、自己的同伙、还是墓里的宝贝……他倒是依然好说话的，价钱无所谓，有时候给口饭吃就行，但是再也没有人敢看低他了。身价上去以后，和哑巴张杠上的机会就更多了，但两人从未直接交过手，因为能让他们一起出现的斗，必然是极端凶险的地方。双方大半的人马都会折在那里，最后还要他们俩一起把幸存者带出来。

比如这一次解连环要他们去的地方。

就黑眼镜看来，张起灵眼中的世界很二维，只有两种东西：死物和活物。活物中又分两种：粽子和非粽子。然后粽子是要立刻断头的，非粽子就是敌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能随便杀的。至于这个“非粽子”是人是狗，是花是草，他完全没有任何认知，是张三还是李四就更没区别了。所以黑眼镜毫不意外张起灵对自己这个“合作了这么点多次”的老熟脸没有任何反应，不过这次算是一个意外——哑巴张居然会向解连环推荐自己。黑眼镜实在是不知道要不要觉得受宠若惊。

不过这一次见面，黑眼镜觉得哑巴张好像变了，虽然依旧是扑克脸，但是好像不是以前那种完全的空白了，望天发呆的时候，好像也在想些什么。黑眼镜心里阴笑，看来这几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趁这次合作，也许可以努力试探一下，挖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出来。哑巴张的八卦，说不定比请他下斗还值钱！~

嘛，说说而已，要撬开张起灵的嘴，比撬铁水焊的棺材还难……

黑眼镜一个人站在猪圈边的芒果树下无聊地胡思乱想，身边杵着个电杆子一样的小哥，幸好不一会儿，一大帮人开进这个宁静的小镇，冲破了夕阳的宁静。黑眼镜微微一笑，要等的人，终于到了。

第二十四章

双方对了接头暗号，其实根本不需要，哑巴张往那儿一杵，实在是太如假包换了。那边队伍的首领——出乎黑眼镜意料的——居然是个很漂亮身材非常好的女人。黑眼镜笑着冲她吹了声口哨，背后的老外挺不高兴，那女人却很开朗地回了个媚眼，走上来自我介绍说叫阿宁，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这次能请到二位业内的神人入伙，真是万分荣幸。

阿宁笑得很媚很热情，黑眼镜反倒没了兴趣。美人嘛，总要欲迎还拒一点才有吸引力，太主动就没意思了。

然后突然想到某位，忍不住苦笑一声，那位爷啊，又冷得有点过分。

那帮老外各个训练有素，特种兵的身材，黑眼镜和张起灵站在他们身边，看起来简直像两个发育不良的小孩。于是趁阿宁不注意，有不长眼的黄毛想过来示威，被黑瞎子砍手哑巴张扭脖子，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剩下的人立刻就老实了。

他们坐了车，一路驶向新疆，却在一进乌鲁木齐的地方就兵分两路——大部分人、包括阿宁，继续按原计划进戈壁；只有黑眼镜和张起灵两个人，要先去格尔木市拿一样东西。前天阿宁在车上给向导打了电话，说没这样东西，谁也进不了塔木驼。

黑眼镜跟阿宁笑道：“美女，你就这么放我们跑了，不怕我们再也不回来？不然你也跟着一起吧。”

阿宁也笑道：“您真会开玩笑，就算您跑了，张先生也绝对跑不了。”

黑眼镜看看一边的张起灵，一脸心无旁骛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想这哑巴的面瘫真是天然好伪装，要是这美女知道自己和张起灵都是别人安插的内应，不知道会作何表情。

和张起灵并肩而行是一门艺术，诀窍就在于当他不存在，因为如果你胆敢多花一丝一毫的心思去揣测他在想什么、有没有在注意你、他是不是想说话，都会被逼疯。黑眼镜试了几次便知道，饶是热情友善如自己，也别想和这哑巴有一丝一毫的唠家常。

于是他们一路无言，直走到一座破旧无比，上了锁的老房子，从外面看像个集体宿舍、或者是老病房一类的地方。不过不管是哪里，都肯定已经非常久没有使用过了，因为那锁上都是厚厚的锈迹和灰尘。

黑眼镜呵呵一笑，伸手就要扭那把锁，张起灵却很意外地挡下他：“别碰。”

黑眼镜看看他，遵命把手放下了。哑巴张说话的时候，别问为什么，照做就可以——除非你想费力和他打一架。黑眼镜显然懒得跟张起灵发生任何冲突，这一趟，他是拿钱办事。

所以他们从围墙翻了进去。一进了院子，张起灵的表情便和方才的木呆呆判若两人，他像一只巨大的夜行动物蛰伏在那里，戒备的眼神审视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时不时还有少许迷茫的神色一闪而过。

黑眼镜在一旁默默地旁观，只觉得越来越兴奋。看来这一次，不光是解连环有所图谋，连无牵无挂的哑巴张都被卷了进去。他们要去的地方，一定不简单。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某种潜藏了很久的饥渴被呼唤出来，那是一种对危险的极度渴望，让浑身的骨节都在咯咯作响……

张起灵没有在院子里呆多久，而是迅速按照阿宁出发前的指示，进了一间地下室。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一进去黑眼睛立刻嗅到一股很不好的味道，不是腐臭之类的，而是他无数次在墓里曾经感受到的，名为“死亡”的气息。

黑眼镜小声道：“哑巴，我们得快点走。”

张起灵点点头，点了个火折子。这房间的中间有一口巨大的棺材，黑眼镜看见这摆设，觉得似曾相识，像解家分家那间地下室。但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他看见房顶上，悠悠垂下一缕长长的黑发，轻盈动人，宛若在水中漂浮。

张起灵立刻把火折子灭了：“有个禁婆在这里，你快点下去，我在上面看着。”

黑眼镜呵呵一笑，正和他意，下去看看有什么东西总比跟女鬼纠缠好玩。于是他发力去推那具棺椁的盖子，棺椁是石头打的，很沉，黑眼镜勉强推开可容一人穿过的缝隙，就听见黑暗中，张起灵好像已经跟那禁婆缠上了。他蜷起身子跳了进去。

棺椁下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室，里面乱七八糟摆了许多杂物，黑眼睛没有带任何照明用具，只能用手摸索。很多灰，还有些粘腻腻的缠在手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很不舒服的感觉。这时，外面又传来些许异样的动静，好像还有人说话，然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黑眼镜屏气凝听了一会儿。他不担心哑巴张会被一只禁婆干掉，他怕的是来点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比如突然冲进来一队人民警察之类的……但是手上的动作没停，很快，他就在那一堆垃圾中间，摸到一个圆圆硬硬的东西。黑眼镜咧嘴一笑——真的在这里。

还不等他得意，就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冲着他的脸扑过来。黑眼镜险险一躲，地下室狭小，脑袋在墙上磕了个结实，差点磕碎他引以为豪的眼镜。他揉揉脑袋，庆幸地傻笑，刚才居然吓出一身冷汗，还好怀里的宝贝没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