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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君鬓发凌乱,手中握了一支钢笔,那是地冥常用来书写剧本的笔,是他和天迹在莫十七生日时,包扎好了送给他的。

他赶到时,现场已一片乌烟瘴气,面目全非的尸首被烧焦,看不清样貌,他从一堆血肉模糊中捡到了这支笔,压住的身体被炸烂,便崩开了它。

犹记当年他用木槿煮水与他喝,莫十七有些不知如何接受他人好意的变扭,又确实是个可爱的少年,即使之后阴郁莫测好拽洋文,但那个讨厌孤独,记住旁人对他的每一分好的孩子,还是在他的心里好好安放。

如今,终于形神俱灭,不存了么?

君奉天浑身的伤还未养好,但没有丝毫的虚弱之态,他腰杆挺直,一步一步走向非常君,但非常君在他要打开车门前,拦了一下,垂下眼说道:“天迹他......可能不大好。”

其实是如何样子,君奉天心里早已有所准备。可当他拉开车门,还是感到巨大了的疼痛从心尖上蔓延过全身,甚至超过了几百处大大小小伤口的刺痛。玉逍遥似乎察觉了一些风的触感,便睁开了眼,还未点亮的天空映着他淡紫的瞳,他的瞳中映出了君奉天的模样。

“玉逍遥.....”君奉天的呼吸有些不连贯,低唤了一声。

玉逍遥睁大了眼,继而露出几分困惑的神情,他长期未饮水,嘴唇干裂发白,嗓子坏的差不多了,但还是小心翼翼的,努力地用气音问道:“先生.....你知道顺天府.....怎么去吗?”

君奉天手一松,食盒“砰”一声摔在了地上,翻出一些翠色的蔬菜。

“因为这个样子,也就没有受太久的折磨.....”非常君在一旁解释,忽见君奉天脸上的水珠,便断去了接下来的话语。

紧接着,玉逍遥就更困惑了,这个男人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呀,看他两鬓已长出了的白头发,也不是个小娃娃了啊,怎么哭地这么难过.....他被轻轻抱住,身上好多地方都疼,但这个人的样子似乎比他疼得厉害,那就让他抱一下好了。

他真像哄小孩子一样,一下下去拍他的背。

非常君站在夜风中,那支钢笔上的血液早已干涸,新添的是他指甲抠出的血,只是再不会有人从后面揽住他,叫他“兄长”来安慰他了。

食盒、瓷碗、凉风。

物是人非。

他们仿佛回到了当年被先生责罚跪孔夫子的夜晚,君奉天带了吃食来,他们三个就狼吞虎咽得吃,那真是梦一般的岁月。

金色的太阳此时终于从地平线上升起,长风吹起了他的衣衫,非常君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水,然后.....勾唇笑了出来。

要赢了吧?黎明前的黑暗要过去了,要胜利了吧?

一定、一定会赢的。

————待续————

注:

*一枕新凉一扇风:刘翰《立秋》句。

*且提壶:改自《牡丹亭》,原句“且提壶,花间竹下长引着凤凰雏”

*吾誓与城为殉:出自《梅花岭记》,翻译“我已发誓与城共存亡,然而不可被敌人俘获”后半句“谁能够在这种情况下给我成大节者的机会呢?”本文,取义改为需大节者。

第十五章 ·归心

非常君生于七月末,时正值大暑日,宜伏茶,晒姜,烧香,喝羊汤。并有土润溽,腐草为萤。古人认为萤虫是由腐草和烂竹根所化。作为草木的生命结束,作为昆虫的生命重新开始,相应的,野草能春风吹又生,萤虫则寿数有限,自由的代价总是残酷而不公。

加之非常君生时黑猫唱夜,阴气盛行,他自幼就被指为通灵,真真假假的,也无人知晓。

实际上,在一双柔弱的手掐住他的脖子,扼断他的呼吸前,他才看见了一个与他容貌相似的孩童正朝他伸出手,眼睛湛蓝如洗,映出京师的天幕,

因他举止怪异,大房太太终是没有胆子下死手,却常从中作梗,让他多灾多难,更应验了不详的言辞。非常君疏懒于应对,那时候他就整日坐在门槛上,越骄子撒手撒脚躺在腿边,庭院里的木槿开得很好,恰是繁茂的季节。

几人中,唯有他的是炎热的夏日出生。玉逍遥在霜降后落地,是冬日的伊始;莫十七则更晚,十二月的大雪夜里冻出了第一声啼哭;君奉天是上年三月后生,连翘、笑靥、君子兰拥挤了惊蛰的雨天。

然而偏生是最炽热的时节,生出了最凉的人。

他还记得当年关于未来的设想,结果尽数错落。原本想成为美食家的玉逍遥作了个英雄,他本是个公子少爷的家底,却学会了将锐利的尖刀捅进敌人的胸膛。莫十七则反驳了非常君的夙愿,即使是最简单的活着,都成了妄想。而非常君,一边吃着美食,一边扮演枭雄,以人命为棋子,他垂下眼睑轻轻笑着,背后的阴影里越骄子飞扬跋扈,出手果决。

上海地下分区重建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但他们的工作更多了些对昔日合作者的抓捕暗杀,非常君看在眼里。而作为前批次的遗留,他暂定为死子,并不会再有新的任务。在处理完手头事后,窗外的梅还是已过了一开一谢,夏风一吹,步入来年。

上月,非常君独自过了个生日,他给自己做了一大桌子菜,还下了面条。亲手杆的面,汤用炖好的老鸭汤来吊,还切了香菇、土豆、豆腐,片了些牛肉,汤汁浓郁,配菜爽口。他用青花大碗装好,末了记得撒上一把小葱,然后坐在摆了六热三冷两甜一汤的八仙桌前,一口一口把漫长连贯的面条咬断。

那是民国三十四年。

他有了短暂的空闲,忽想起一物尚未归还,便去了趟北平,回到这个月初才收复回来的,他们的家乡。

只可惜地方话还会说,再无亲友罢了,就连老屋都毁于炮火之下,变成了一栋陌生的建筑。

唯火车站百年的老海棠还在,独自见证着这片土地的峥嵘。

君奉天与玉逍遥住在北平一处山间老宅里,据说宅子的主人是个没落的权贵,一心求隐偏抛舍不下荣华,仅在这里住了七天便又投入滚滚红尘,再没有回来。君奉天从老管家那里买了它,自从定居,长住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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