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再次变得空荡荡。
肖池甯独自在餐桌边对着一桌冷掉的菜和三个还盛着饭的碗坐到九点,然后拿上钥匙出了门。
他迎着秋风疾走,一直走到最近的地铁站,穿越大半个北京去了工体。
地铁上的每个乘客都用一双麻木的眼睛盯着手机,他们要么还没从荒诞的生活中觉醒,要么已经陷入觉醒后的痛苦一蹶不振,这让身处其中的肖池甯感到绝对的安全。
在拥挤的车厢里,即使靠得再近,也没人有资格质疑他从小承受的痛苦不是真的。
没人爱他,他可以随便放肆,可以在酒吧一口气喝光六杯琥珀色的芝华士曼哈顿,可以和一个陌生帅哥在二三十个男人面前挑战拥吻十分钟,赢得一次点歌的机会以及一杯灵感来源于某部知名美国动画片的特制调酒。
六十毫升的利口酒,一整支香烟的烟灰,再加上三匙止咳糖浆,调酒师把酒杯沿着吧台推到他面前:“祝您将烦恼一饮而尽。”
旁边喝上头的两个哥们儿相视一笑,做注脚似地哼起了李宗盛的歌:“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该舍的舍不得,只顾着跟往事瞎扯。等你发现时间是贼了,它早已偷光你的选择。”
离得近的两桌听到这几句耳熟能详的词,立刻跟着调子附和:“爱恋不过是一场高烧,思念是紧跟着的好不了的咳。”
一呼百应,酒吧里所有在场的,爱过的、在爱的、等着爱的,都高声唱:“是不能原谅,却无法阻挡——恨意在夜里翻墙;是空空荡荡,却嗡嗡作响——谁在你心里放冷枪?”
乐队顺着气氛开始伴奏,鼓手把沉重的拍子烙在每个人心上,肖池甯摇晃着醉了。
食指在吧台轻轻地敲,酒的酸糖浆的甜,烟灰的苦与呛在喉舌间弥漫开,他倚在自己的手臂上,眯起眼睛嘶哑地唱:“我不过是想弄清原委,谁能告诉我……”
他深呼吸着闭上眼,彻底走了调:“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呢?”
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狂欢到凌晨三点,再不分你我的热闹也散尽了,即将下班的酒保称职地把今晚光单人消费就破了千的肖池甯扶上出租车,热情地对他说:“下次也要来我们家喝哦。”
肖池甯软绵绵地靠在车座上,婀娜地勾起他的下巴,回答道:“下次要来你们这里和别人做|爱。”
酒保听过的胡言乱语比这过分的海了去了,依然镇定地奉承他:“没问题,你长这么好看,谁不乐意和你好?”
司机大叔听得扎耳,面色铁青地催促道:“麻溜儿的啊,赶着拉下一单呢。”
车门关上,肖池甯磕磕巴巴报出一个地址,跑遍北京大街小巷的司机想了半天却没想到结果,不得不在手机导航上搜。
看到最终定位的那一刻,他的脸色更差了:“诶诶,小兄弟,醒醒,你驴我呢?这地儿在杭州。”
一阖上眼就迅速失去意识的肖池甯被他几下拍醒了,茫然地扭过头。
司机指着手机屏幕,有些不耐烦地说:“杭州,你说的目的地在杭州,离这儿一千多公里,开车得开十二个小时。”
“哦,对,”肖池甯使劲点了点头,“我要回杭州!”
司机显然不想和喝得烂醉的小年轻理论,马上打开车锁让他下车:“行,那您找别车载您回杭州去,我不跑长途单。”
于是肖池甯就这么被赶下了车。
他浑身无力,意识混沌地扶着路灯左右望了望,没瞧见第二辆空车,干脆顺着灯柱一屁股坐到地上。
半夜的风很冷,他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白天套在校服里的无帽卫衣,下半身还是常在室内穿的九分休闲裤,睡着没一会儿就给冻醒了。
肖池甯稍微清醒了些,蜷起腿掏出手机,想随便叫个人送他回家。
可是他对着解锁界面发了半天呆,愣是没记起来任何一个可以送他回家的人的号码和家的确切地址。
在雾霾重重的黑夜和热闹冷却的街头,他突然感到一阵极致的慌张与无助。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努力保证拇指下的每一个数字是正确的。紧接着,他用尽力气和残存的理智颤抖着按下了通话键。
快接,快接,快接。
在第三声“嘟”响起之前,那头如他所愿接起了电话,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听不到。
肖池甯把脸埋在膝盖上,试探性地叫:“爸爸?”
肖照山这才开口:“你在哪儿?”
肖池甯低声说:“我记不起我家在哪儿了。”
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肖照山又问:“你喝醉了?”
肖池甯仍自顾自地重复:“我记不起我家在哪儿了……”
电话那头沉默不语,肖照山似乎隐忍着怒气,半分钟后才恶狠狠地说:“我最后问一次,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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