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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男人脚步一顿,警惕地张望一番,又回过头往纸箱后面拐去。

方栖宁往后退了几步,从另一侧绕了过去,藏身于庞大的机械车床之后。他一点也不嫌地上脏,压低了脊背,蹑手蹑脚坐了下来。

鸭舌帽男人刚沿着后面的几架车床巡视了一圈,不料有人刚好打着时间差赶到他身后。他恍然不觉危险,倚在纸箱后面,一手扶着边缘的纸板,生怕颤颤巍巍的纸箱子砸下来将他埋在里面。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方栖宁飞速将手机调成静音,再一次试图辨认男人的面容。扁而长的帽檐死死卡住他的眼睛,依旧是半张脸,但距离比之前近了许多,唯一多了一条的信息就是——

这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脸皮沟壑丛生,夹杂着几粒黑黢黢的斑点,约莫五十来岁的模样。

“喂,对,仇先生,是我。”中年男人将嗓音压成一线,毕恭毕敬地和电话另一头的人问好。

——仇先生。

车床后的方栖宁抿紧了嘴唇,仇不是王张李陈那样的大姓氏,而据他所认识的,只有一个姓仇的人。

“我在外地跟剧组,刚刚在组里看到一个人长得非常像方二少。啊?百分之八十确定,我没敢凑近看,好的好的,我确认之后再给您回复。”

男人挂断电话,四下张望后猫着腰往前走,握在掌心的手机还没来及放回口袋,忽然间从手中脱落。

他立刻转过身怒目而视:“谁!”

方栖宁单手扯下他头上的帽子,阴森森的眼神对上中年男人愠怒的神情。屏幕尚未自动锁定,他准确地按开通话记录,列在最上方的一条显示着“仇特助,通话时长51秒”。

“李叔,你看我是谁?”方栖宁平静地看着他家过去的佣人,为了避免没有必要的推搡,他已经提前扼住了中年男人的脖颈。

老李膝盖发软,两腿打滑,眼睛上下挪动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是先看方栖宁愈发瘦削成熟的脸,还是他手里头攥着的手机屏幕。

“方……表少爷,您怎么会在这儿,几年没见到您了,过得还好吧?”

休息十五分钟限时到期,导演蕴着压抑不满的cut声频频响起,总归比先前的频率要渐少许多。剧组重新运作起来,暂时没有人注意到高高堆起的纸箱后立了两个狭路相逢的旧相识。

方栖宁按着他以前在家里那种人畜无害的模样笑了一下,学着兄长将陡然升起的怒意压下去,客客气气地答道:“还不错,你呢?怎么到片场来了?”

他一边用着十二分的劲扼住人家的喉咙,一边云淡风轻地叙起了旧,老李额上渗出几滴冷汗,腆着脸咧开嘴笑道:“总得继续找个活干,托了亲戚在剧组给我找了个场务的杂活,每天划线清场,也没什么别的事。”

“哦,”方栖宁扬起了右手,将手机屏幕对着他的脸凑了过去,停在眼球前一公分的距离,“仇剑平,你亲戚?”

仇剑平三个字一出,老李绷着的面皮再也撑不住了,扯开破锣似的嗓子干哭道:“表少爷,当时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宅子也被收去了,那批年轻人还能再去寻别的事做,我们几个在方宅做惯了的老家伙都慌神了。”

方栖宁不为所动,嘴唇一张一合,“继续说。”

老李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滴浑浊的眼泪来,“仇先生找到我头上,跟我讲能给我安排个好的去处,条件是如果哪天看到表少爷,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他。我没有办法啊,仇先生我是知道的,我当他是为了帮衬故人,表少爷你可千万别误会了啊!”

“不错,”方栖宁平心静气道,“你现在打电话给他,告诉他,你找到我了。”

他猛地松开左手,五十多岁的老李乍一遭此对待,双膝一软,顺着后头垒起来的纸箱子滑落到地上,迎风咳嗽带出了几滴眼泪,同他先前哭出来的那一滴作伴。

老李瘫坐在地上不敢吭气,颤颤巍巍地从方栖宁手上接过自己的手机,手抖成了筛子也没能立刻拨出号码去。

方栖宁垂眸盯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有些不耐道:“为什么不打电话?”

空气中飞扬的尘灰让他有几分不适,方栖宁懒得再兜圈子,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开口,“不会说我教你,拨通电话和他说,你认错人了,但是长相足有八分像。最重要的是,比起像我,更像夫人,明白了吗?”

等同于赤裸裸扒开他临时拼凑的说辞,一阵风吹过,纸箱上的飞絮飘到他脸上,黏住因天气而干裂的嘴唇。

当年天真烂漫的小少爷容貌依旧,壳子底下却仿佛换了一颗心。老李一阵恍惚,以为今日突然站在他面前的是不苟言笑的大少爷。他费劲撬开唇齿,吐了口唾沫,见风使舵道:“明、明白了。”

方栖宁踢了踢他的皮袄,一歪脑袋,“李叔,跟着各个剧组跑活很累吧,还是跟我回南城吧。”

日光透过云层,笼照在老李日渐衰老的脸庞上,他黑黄的肤色竟也透出了几分失真的颜色。方栖宁就这么低头看着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将他压制得说不出一个不字。

在方宅做的时间长的一共只有四个佣人,一个妈子恰好在事发之前结了工资,齐曼容还给了她额外的一笔钱回家养老。另一个妈子是带方栖宁长大的,小学前都是由她接送,也是方栖宁前年找到的那一位。

剩下的是一对夫妻,妈子姓吴,年纪是家里佣人中最大的,也过世好几年了。吴阿嬷的丈夫比她小好几岁,就是眼前的老李。

“回去工作吧。”方栖宁慢悠悠下了逐客令,老李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恨不得立刻溜之大吉。

空旷的场地恢复原状,导演讲戏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实际只隔了很短的一段距离。方栖宁搬了块木板擦擦就坐了下来,身旁随之坐下了另一个人。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方栖宁转头问他。

陆岸摘下落到他头发上的碎屑,温和道:“大概在你螳螂捕蝉的时候吧。”

方栖宁睁大了眼睛:“你可真能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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