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给你看看我的新警服。一脸得意。”
“哪儿呢?”
“啊!!”
司机师傅掉了个头,把车停在他俩跟前,摇下窗户把袋子递出来,数落道:“小伙子,你着什么急啊,幸亏你坐副驾,否则谁看得见你的东西啊。”
李熏然酒气散了一大半。
***
新警服有股子库房里搁久了的霉味儿,衬衫上全是褶子。可穿在李熏然身上就是好看。特别是戴上帽子。可能是帽檐大,遮住了他眼里未完全退去的稚气,让他更像一个真正的警员。
可这衣服真的得先洗。李警官皮肤有些敏感,美了三分钟,开始浑身痒痒。小警察要挠后背又挠不着跟那着急颠哒的时候,凌远猛地意识到,这衣服估计下了生产线就没见过天日。催着他赶紧脱了,掏空了洗衣机里待洗的衣服,把一套警服塞进去,加了两大瓶盖的消毒液。
水管哗啦啦放水的声音一出,凌远才想起来问他,你明天不要穿吧,估计干不了。穿个小裤衩的李警官缩在厕所里,说应该不用穿,我师傅说平时不用穿警服,太傻。
小孩儿干脆冲个热水澡,凌远把上次他穿过的那套夏装搭在卫生间门口的篓子上。
一点儿都不傻,好看。凌远只对自己承认,他还没看够。警服的裤子是西裤板型,臀部的地方包裹的紧,裤腿略微宽松,荡在两条细长腿儿上,比牛仔裤更显型儿。窄窄的腰,侧面看那么薄,可腰线是结实紧致的,肩膀瘦削但方正,能架起衣服。“半大孩子”不大适合再用来形容这个男人了。
***
家里只有一瓶红酒,上次一个霍大校友聚会赠的伴手礼。再有就是料酒了。可入职总得庆祝一下。凌远平时不喝酒,找开瓶器就翻腾半天。发现家里没有红酒杯,只能弄两个茶杯凑合。
李警官青葱似得手指头捏着上下一边儿粗的玻璃杯,凑上来跟凌远碰杯。圆圆的眼睛,水汽还没散,氤氲着小火苗。凌远不去看他,低头抿一口酒,说了一声恭喜。李熏然抢过他的杯子,一口干掉,说,意思意思就好,你不要多喝,咱俩说说话。
李熏然说,他对警察这个职业,经历过三个阶段的心路历程。
李永泽的父亲1945年前就入了共产党,但WG时受的冲击也不小,所幸祖上穷得比较彻底,没什么大的污点,一大家子总算完完整整得熬过了那十年。77年头年恢复高考,李睿他爹一把就考上了,李永泽却落榜了。他跟家想了半宿,早起通知爹妈,我要去部队。媳妇是中间探亲回来相的,再回来探亲时,俩人就把证领了,这事让他沾沾自喜了大半辈子。等他转业复员回到潼市,李熏然已经三岁多了,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黑眼珠子,死活不管他叫爸。李永泽用自己的大檐帽逗他,扣在他的小脑袋上,小孩儿瞬间就老实了,扭着小屁股颠颠得跑到镜子前瞧自个儿。父子之间的和解就从这身制服开始。李熏然喜欢那套深绿色的警服,没有比那更神气更帅的衣服啦。他也想要一套,于是缠着妈妈要警服。李妈妈疼儿子,被磨的没办法,找裁缝给他模仿着做了一身绿色的小套装,还像模像样的配了个小檐帽。李熏然乐疯了,要不是上学要穿校服,他指定天天穿着上学校显摆。
李永泽工作忙,有一年,他在外地办一个震惊全国的连环凶杀案,三个月没回家。熏然妈妈都不敢在家开电视,生怕听见关于这个案子的新闻,吓着儿子。那阵子经济形势不好,治安状况也糟糕,老是听说有人家被溜门撬锁,还有入室盗窃结果遇见家里有人直接把人杀了的。熏然妈妈天天反锁上门,还要在门背后堵上个小橱子。李熏然知道他妈天天偷着哭,每天接送他上下学时,把他的小手攥得死死的,一刻也不放松。连着几年,李熏然反感父亲身上那身皮,那意味着分离,母亲的眼泪和恐惧。如果不是舍不得母亲在家一个人孤单,他真喜欢跟着堂哥在伯伯家住,那才像是一个家。
初中时候熏然的同桌外号叫方块儿,因为长了个标准得过头儿的方脸。方块儿他爹是最早一批下海做生意的弄潮儿,熏然第一次吃美国开心果,就是沾方块儿的光。有个物种叫“男生”,他们的世界里,身材是个决定地位的关键。李熏然抽条儿晚,没长起来之前,跟个豆芽菜似的,他能用“胖”这个字眼形容只在他三岁之前,看他后来那副竹竿拼搭起来的模样,没人相信,他生下来时体重八斤半,小巨蛋。所以豆芽菜老是被人挑衅,偏偏这棵豆芽菜还不老实,但凡有人招惹,一定炸毛,从来不怕打不过别人,方块儿那阵儿没少陪他挨打。俩矮子蹲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研究打群架的招式,简直滑稽。
熏然又给自己的杯子加了点红酒,朝凌远做了个干杯的动作,接着说。凌远有点儿走神,八斤半,我的乖乖,原来所有的瘦子以前某个时段铁定是个胖子这句话是对的。
突然有一天,方块儿没来上学。我以为他病了,也没在意。他一个星期没来,我旁边的座位一直空着。然后,老师给我调了一个新同桌。我不干。问方块儿去哪儿了。我们那班主任吧,啥都好,特认真负责一中年姐姐,现在回想起来,唯一的不足就是,戏太足。老师说,马建国同学(方块儿叫马建国哈哈哈,特别土鳖)退学了,以后不来上学了。我就追问啊,好好的为什么要退学。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老师眼角有些发红,说你好好念你的书,其他的别问了。窝草,我就懵圈了,可能跟我爹的工作有关,那么多年好歹有些耳濡目染,我开始琢磨,方块儿是不是出事儿了。结果好死不死的,那段时间电视台播了一条社会新闻,说潼江下游发现一具年轻男尸,是被人先打死再抛尸江里的,打的满屏的马赛克,我猜那就是方块儿,我去,把我哭的啊。然后我就疯了似的揪着我爸问这个案子,可他不告诉我,就说那不是你同学,是个成年人,其他一概都不肯讲。那我哪儿信啊,以为他故意骗我。我还跑到刑警大队找我爸的同事问,可能我当时那状态有点魔怔,把一众警察叔叔吓着了,大家都躲着我,实在搪塞不过,就糊弄我两句,还特么有一大叔跟我说其实发现的是具女尸,孩子你别瞎想了。你懂得,我确定了那就是方块儿。那个案子没破,给挂起来了。我心里特难受。我跟我爸说,你们不查,将来我自己去查,方块儿不能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我爸估计那会儿觉得我犯青春期病,连解释都懒得解释,白了我一眼,该干嘛干嘛去了。我家里,特别是我妈,打死不愿意让我当警察,说我随便学个什么专业都好,想出国留学也行,将来去个银行啊,政府机关啊,央企什么的,说实话家里都能给安排。但我就是要当警察,方块儿还等我给他报仇雪恨呢。结果你猜怎么着,前年我见着这小子了。那年他爹生意失败被债主追债,一家人跑澳大利亚躲债去了。我勒个大叉,我差点儿把他打死然后推到江里哈哈哈哈。
凌远跟着他笑,边说边往冰箱走,没有你同学这事儿,你也还是会选择做警察,熏然,那只是一个借口。李熏然笑而不语,又喝下一大口红酒,他喝不出好坏,只要不上头,就是好酒。
凌远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握着水果刀,对着垃圾桶削苹果。薄薄的果皮几乎可以透光,果肉保持着圆圆的弧度,没有那些难看的棱角,啧,这刀工。
李熏然捏紧了手里的玻璃杯,他又感觉到胃里发空,一抽一抽的震颤提醒他,他很紧张。
知道我为什么常年吃苹果吗?
李熏然知道这不是疑问句。
因为我八岁那年,我妈病得很厉害,厉害到,她认不出我是谁。
我天天混在病房里,没法正常上学,外婆顾不上管我。隔壁病房的一个阿姨哄她儿子吃水果,说每天一个苹果让你远离医生【an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这话给我听见了。我竟然当真了。
估计我外婆没闲钱买苹果,不知道,反正我不敢问。然后,我就去隔壁病房,偷那阿姨的苹果袋子,想给我妈吃。被发现了。哈。阿姨揪着我脖领子,找我外婆理论,那嗓门大的,震的我耳朵疼。结果遇上了凌教授。
后来,他收养了我。
我在美国硕博连读的时候,舍友说我,你别老吃苹果了,小心拿不到博士学位。哈,不过我还是拿到学位了,所以,那些话都是骗人的,不管是医生,还是博士。
……
李熏然发现自己是笨拙的,他似乎该说点什么,也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
手机铃一通乱响,让两个人都踹了一口气。李熏然听见他爹在老妈的话筒后头,怒呵“第一天上班就不是他了是吧,都几点了,还不回家”,母亲柔声细语,然然,是不是在路上了,什么时候到家啊。
李熏然挂了电话两手一摊,指指身上的衣服,我还得换回来。警服我改天来拿。
房子小,空间不大,三两步就送到了门口。凌远说路上小心。
李熏然没回头,回头他就说不出来了,那么烂俗,那么假,遭人鄙视,的一句话。
“我会对你好的。”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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