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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有为端着咖啡再次出现,冠君妍尝了一口,发现这杯咖啡隐约透出一股糊味,像是煮坏的红枣粥,又不好质疑这所谓的“高档咖啡”,只好避重就轻,称赞它的焦苦口感“果然不同凡响”。正说着话,却听见后头领班骂小帮工的声音“那是哄小孩子的“咖啡方糖”,就是一冲一包的,你为什么全拆开了都倒在玻璃罐里?这个罐子老板要装咖啡粉用的。”方有为一听,忙伸头去看,瞧见那玻璃罐子,“啊”的一声。冠君妍心说坏了,自己刚才把速溶咖啡上天入地地夸了一通,顿时尴尬起来。所幸此时忽然传来“剥”“剥”敲玻璃的声音,冠二小姐借机转移精力。却见敲玻璃的人此时已满脸兴奋的推门进来,他手里捧着个相机,腋下夹一只公文包。原来是某报社刚下班的记者。他说自己在回家路上偶然瞥见北平大名鼎鼎的温老板正坐在咖啡厅里,觉得很是激动,深感机不可失,故走进来请求温老板让他拍张照片。“正好这里光线好,装饰的又洋气,适合拍照片。”方有为见自己的咖啡馆就要成为拍摄背景,忙点头称好。温玉庭也说声同意,便向后半靠在椅背上,做出正随意喝着咖啡的动作。那记者一面拍,一面道“这拍照的效果简直好极了,等温老板的照片一问世,大概会有不少戏迷要慕名造访。”方有为突然大受启发,等那记者道谢离去之后便宣布自己要在店中雇个照相师“给喜欢西洋风格的顾客们拍照,尤其是太太、小姐们。相片按张卖,这生意一定做得好。”冠小姐方才经温玉庭引荐,此时已与方有为有一点认识了,便赞成道“方老板这主意不错,既是如此,那店里可要装饰得再时髦些。我家拍卖行里恰好新收了台留声机,虽说坏了不会响还没修好,不过用来摆做装饰也很能撑一撑门面,明日便送来。”她四下打量着咖啡馆“还缺些油画和西洋摆件儿,方老板若哪天得闲儿,也可来拍卖行中看看。”方有为点头称谢,飘飘然离去。

温玉庭见他走了,笑道“好精明的冠小姐,趁机做自家生意。”“温老板话可不是这么说,这各行各业生意往来,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冠君妍把笑藏起来做出极无辜的神情“何况,这个主意或许确实可行。现在摩登姑娘们不正爱拍时髦相片留念吗?上公园要拍,喝咖啡要拍,就连我姐姐出门去打个网球也要举着个不知向谁借的相机拍个不停,还对我说她才剪的“瘦月式”短发,风格利落,正适合拍做运动的照片,劝我也剪一个呢。我说我才烫的发卷,全剪了怪可惜的,容我再等等吧……你瞧,换个发型,新做件衣服都能叫人想要照相,所以啊往后瞧着吧,这桩生意是大有前途的。”

几个礼拜之后,被冠家西洋古董装饰得焕然一新的“正宗咖啡”里顾客盈门,新雇的照相师从早拍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方有为终于可以不必再拜托戏班众人,让他们得以消停下来专心干起吊嗓子唱曲儿的老本行,自己凭一己之力赚得盆钵满盈。因着上门的顾客着实太多,等不及一壶壶煮咖啡,方老板便索性改用了速溶咖啡,无人言之不妥。客人在咖啡厅里吃吃喝喝,拿着相片心满意足地离去,正宗咖啡的口碑口口相传,简直要拔地立起金字招牌。方老板的生意果真异常红火起来。

☆、西洋之家

冠家二小姐决定赴法留洋纯属偶然。

洋是必定要留的,这一点在冠家从来毋庸置疑。冠君妍就读的西式女中里的同学个个都有此打算,她的父母又极富西洋观念,姐姐冠君芳去年已经从美国读书回来。于冠二小姐而言,出洋是大势所趋,是风向使然。

可是至于到底去哪个国家,是英国,美国还是法国,那才是真正没有定数的问题:英国有康桥、牛津,即使不念这两个学校,名头也仿佛沾上些光,说起来最响亮;“曾到法国学习”的小姐听上去就很有艺术气质;开拍卖行的冠父与美国人的生意往来最密切,女儿若到了那边很可以得些照顾……这种种的因素,就如同衣料上的各式纹样一般使人念之心动,又难以抉择。冠君妍每每思及这个问题,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则野史:说古时候有一佞臣热衷诬告官员,陷害忠臣入狱,当朝恰又盛行文字冤狱,轻而易举就可以抓住人的把柄。这权臣有时上朝前一时竟决定不好要挑谁的不是,便在自家后院里摆满瓦罐,其上贴好文武百官的名字,他随手投掷石子——砸中谁的名字就算谁倒了霉。冠君妍深感自己眼下选中哪个国家的概率就随机得同那奸臣手中的石子不相上下。

这边出国的具体事宜一时半会还决定不下来,那边她同朋友的小聚会可是隔三差五从不间断的。冠二小姐和姐姐争夺一番抢得了家里汽车和司机的差使权,徒留下满面不快又因晚行一步而被父亲叫住吩咐差事的冠君芳在家中,且兀自披上外套坐着车子逍遥而去。原本冠家的两位小姐就都是同级学生中的时髦人物,与朋友的聚会更是互相比赛似的一场接着一场,哪怕最平常的礼拜日里,邀约的电话也是响个不停的。妹妹冠君妍又比姐姐更在意衣饰打扮些,自然也更擅长扮演朋友中的摩登先锋。如今她又毕业在即,西式女中关系亲厚的女伴们便更本着“聚一次少一次”的态度轮番做东玩乐。往后几年大家赴欧赴美各奔东西,再想见面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们都定下要去哪国没有?”冠君妍在西餐厅里熟稔地点了松饼,煎鱼和英式红茶,一面问着朋友。“我打算去英国,我有个堂姐在那边住,说我到时候可以常去她家做客。而且,我报的这个学校只要在国外读一年,到时候很快就可以回来。”一个朋友如是回答。“怎么,还没出去就想着回来了?难得有机会到国外去,干嘛不多玩一阵再回来。”“话说得挺有主意,我就不信密斯冠到时候一点不想家。”那人回敬她。

另一个袁姓的女友也兴致勃勃加入谈话“我嘛,总归要往美国去的,别的还都没定下来,且一步一步看吧,毕竟美国有好大地方,学校哪有那么快就能选定呢?又得看学校容不容易进,又得听学校的名字响不响亮,最要紧的,是毕业文凭好不好拿……且要费上好多功夫呢。不过君妍你既也还没定下来,或许到时候咱们又可以念同一个学校也说不定。”“这话说得倒是”冠君妍应着“美国名字响亮的学校确实不少,很可以考虑考虑……我回去就向我姐姐打听一下吧——不过她有个朋友前年也到美国读书去了,学校倒是好,是西北大学。谁知道就因为这个名字,国内不懂行的人听见了,十个里倒有八个要问为什么放着北平好好的不待,要到西北去呢。这样一来,本来价值很高的一个学校,就因为名字不好,白白折了几分价,可真叫可惜。咱们辛辛苦苦出国学习,自然得风风光光带张漂亮的毕业证明回来……”“好,这会儿出国又成了辛苦学习了……”几个人东聊西扯谈了一会儿天,没有再商讨出更多结论,且各自回家去。

冠君妍到了自家小洋楼门口,在玄关处换下皮鞋走进门厅——差点儿没进去,因为门厅的地上正堆放着好几只敞口的大货箱,把路几乎全堵住了。箱子里有好些包画用的褐色油纸,花瓶,西式座钟,和其他几件原本堆在拍卖行仓库里的小玩意儿。冠父站在沙发后头,正指挥着三个拍卖行的工人把东西分类归好,放到房间各处或是直接抬进储藏室里。看样子,他今日又清点了拍卖行的仓库,归整了些迟迟无人问津的拍品。此举虽说是自认倒霉从拍卖行的总账上结下了买这些物件儿的价钱,可是冠父也有别的考量:这些个东西,也还都看得过眼,留着存在家里,不时的请客做客之间就可以挑一件当做礼物送人,赚个人情,也不算完全赔了本。

冠家大小姐冠君芳正环着双臂背靠楼梯极不耐烦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工人。冠君妍瞧她那副神气,就知道她仍在为没有出门而心气不顺。本欲拿出在归家路上下车到西点屋买的杏仁牛扎糖同姐姐讲和,却被后者阴沉的脸色唬得望而却步,只好在心里腹诽这位大小姐留美回来之后日益变坏的脾气——要知道在从前姐妹俩抢汽车,争稀奇玩意儿一类的事也并不少见,可是那时候谁也没记过这样隔了大半晌的仇。

“本来还想问她美国学校的事呢,罢了罢了。”冠二小姐嘟囔着走到姐姐房间门口,打算就把糖果盒搁进她屋里算了。不料刚推了推虚掩的门,就被紧随其后上楼的冠君芳抓住胳膊向后拽了两步“怎么不先敲门啊,你。”冠君芳带着种西洋小说里被冒犯的贵族小姐所惯有的不可侵犯的神情,一把扯开妹妹,锁上门把钥匙拔下来攥进手里。

此举成功挑起了冠二小姐的怒火——若不是冠太太恰好在楼下兴冲冲叫着两个女儿,这二位小姐之间准得有一场唇舌恶战。眼下姐俩暂且收起怒气,应声下楼去。

冠太太把自己身上的浅色稠衫当做背景板,来来回回向女儿们展示着两个彩色玻璃的水果盘,犹豫不决“你们帮妈看看,这两个果盘,往桌上放哪一个好?这个荷叶边的倒是别致,就是底显得厚重了点,这一个浅金的……”“哪个都好”冠君妍全无兴致,她的胳膊还留着两道变红的手指印“妈,我正在屋里看美国学校的介绍册……”冠大小姐亦敷衍着胡乱点点头,握钥匙的右手扔攥成拳状,她也急着找借口溜走忙自己的事儿。“你们呀,一点儿都不懂拾掇布置。”冠太太皱起两条精心描过的眉毛,一面抱怨一面拦住两个女儿想要撤向楼梯的脚步“人都说年轻小姐得审美高雅懂艺术,会陈列摆放。像你俩这么随随便便的不上心,东西乱摆一气,家里来个客人看着多寒碜。”她一面说着,一面不顾冠老爷“这东西我打算留着送人”的声明,斩钉截铁把其中一只果盘摆在了桌上。照冠太太的思路,送出去的上好物件,那就是白白倒出去的水,远不如好好摆在家里显得满屋富丽堂皇来的合算。审遍了拿回来的所有摆件儿,她又把目光转向油画。

这幅红斗篷的将军看着真好,挂到走廊上去吧……这张山水画也很不错,可惜是水墨画,和家里的摆设不搭,罢了,收起来吧……反正拍卖行里无人问津的绘画大都是些仿制品或者无名小辈的作品,冠老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肩搭鹅黄色的披肩,精神因鉴赏物件儿而格外抖擞的冠太太像那位油画中她所不知名的将军一般把控全局发号施令。冠家的两个女儿不得不加入母亲的阵营以求得耳根清净。

一小堆画作中间有一副色粉画。背景画得很模糊,远不似其他的西洋油画那般清晰写实犹如上了彩色的相片。画上的几个模特也显得怪异,根本没露正脸,正摆出各种姿势在练习足尖舞。雪白大腿上绷紧的肌肉画得格外发达明显,没有盘起来的金红色头发占据了画幅的半壁江山,画法亦很潦草,和蓬开的舞群一同给模糊成了几大块明明暗暗的光斑。冠太太那两条涂了昂贵眉粉的眉毛再次挑剔地皱了起来。

“这张画实在不怎么高明。”冠君芳见了亦忍不住摇头评判,同时满怀期望地看了一眼座钟和箱子里所剩不多的画框。“怎么不好?我看这幅画挺好的,比别的那些都耐看。”冠君妍其实根本没看出这幅画“挺好”在哪,她只是不想附和冠君芳的意见。姐姐说不好的,她偏要高唱反调,而且要唱得有板有眼,有理有据,故意拖延着时间,以使得冠君芳不得先行告退回房。“画儿画得都跟相片似的还有什么意思?与众不同那才是大艺术家。看看这用色,亮而不俗,又醒目又出彩。”她东拉西扯凭空找出好些话来佐证,一面挑衅似地迎接姐姐冲她瞪圆的眼,一面高高地扬起从母亲那继承的最显著的特点——那两条细细的尖眉毛,把它指派到了令人生畏的高度。“这画不如挂到我屋里去吧,省得平白不受欣赏被埋没了。”那么个大画框放在房间里会不会显得不协调那是往后再考虑的事儿,眼下必须使出浑身解数证明自己眼光的正确。

冠老爷本欲劝阻女儿说这幅画挂进房间里实在别扭,可是他在上前扶住画框的一瞬间撇见了一眼后头贴的标签,即将出口的话就如同触地的像皮球一般调转了方向“哦,这画是法国大画家德加的粉彩画的仿制品。君妍看画的眼光果然很独到。”他其实素来一心专致西洋的经济和生意行情,对绘画不甚了解。不过对于那些画作值钱的名画家们的名字,还是熟稔于心的。故虽然一时辨识不出德加的画作,却在看到标签上熟悉的名字的一瞬间对这张画肃然起敬:也对嘛,大艺术家们的画,多是有些古怪的,这才叫有风格。二女儿眼光如此出众,归根结底还是他这个做家长的头脑高明,从小把女儿送去西式学堂念书,给培养的对艺术颇有见地。是了,二女儿向来对于学校的艺术活动最是爱好,什么演出会,游艺会,她向来都是要参加的。就连过周末,不也常要同朋友约着上剧院看演出,看表演去吗?如此种种,皆说明她有极大的艺术天赋。

冠老爷绝不是自己口中常批判的那类头脑保守,扼杀子女天分的守旧父母。在自由又新派的冠家,子女的才能是绝不会被埋没的。

对于冠老爷的这个思路,冠太太也很是认同“不错,不错。我早就觉得君妍该去学艺术。既是学艺术,那就去法国留洋吧,巴黎的学校在艺术类教育上是最有名的。”大女儿是个美国留学生,二女儿要去欧洲读书,旁人知道了,不知会有多少的称赞呢。

冠君芳对于这项安排自然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她素来认为自己比妹妹要更为清醒理智些,此刻见到全家为冠二小姐即将赴法而欢欣不已的情状,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句,所谓重大的决定,到了真正定下来的时候也不过就是那么弹指一挥间。在几个国家之间纠结为难了这些日子,结果最后要赴法留洋的决策,就这么在帮工搬走一副画的功夫里给定好了。

冠君妍自己呢,亦对这个决定感到满意。她已然开始在头脑中列出一长串计划,盘算起在法国要办的各项要紧事:到歌剧院听音乐剧,看赛马比赛,到香榭丽舍大道吃拿破仑蛋糕和热红酒,顺道买素兰霜和妙巴黎公司的玫瑰色唇膏,最好再选一只女式手表……毕竟还是父亲那句话讲得最对:“咱们是新派的文明人士,得处处留心把外国的各种长处学来,才能令自己进步。”西洋物品既如此精致好用,她又有何理由不去将其一一收入囊中呢?

☆、过渡章

民国二十七年,喜丰园。

日本军官黑压压坐在前排台下,等着名角儿上场开腔。后台那边儿,浓妆的贵妃还在对镜端详涂着胭脂,磨磨蹭蹭欲再挨些时候露面。

现在没法出场,心里闷着股气顺不下来,铁青脸色透过层层脂粉都能瞧出来些。这可别说唐明皇,就连高力士也能给吓走了,哪还演得出来柔媚醉态?

要说温玉庭素日为人,倒也不是那么清高正派,只是骨子里多少还是有几分硬气的。今儿这好好的正上着妆,突然就听见外面乱哄哄涌进来好些日本人,不会儿工夫就全大模大样在台下就座,互相议论着只等中国戏开演。他心里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只恨不得戏台立马塌个窟窿才好。

和他搭班的琴师脱口骂了一声、就手把琴弓撂在了地下------又慢慢地弯腰捡起来,嘴里咕哝了句什么,拖着脚出了后台,去到自己惯常位子处准备。

后台其余众人,兀自纷乱了一阵,最后谁也不再对此多发一言。只闷头各行其事。如今北平已然硝烟四起,安生日子实可谓是过一天赚一天。这谁都心知肚明。

温玉庭接着先前的动作,往另一边脸上也画了浓墨重彩的勾眼,杨玉环那妩媚的勾眼。

他近来接连几日全演的这同一出戏,妆容上得炉火纯青,眼眶这么一描,确实把黑锅样的神色藏住了几分。

他突然想,眼下这情形若是给冠二小姐瞧见了,准会要取笑“如今温老板可是轻松了,这乱世之下也没几个人乐意听‘别姬’‘起解’之类的苦折子自个儿堵心,戏园里总不是演《贵妃醉酒》便是演《锁麟囊》,只需把这两出唱精便足够应付好一阵子了。只是有点儿可惜了这张精彩脸色,只好同那虞姬、苏三、祝英台、王宝钏的行头一起,先压在箱底,不知何时才轮得着出头之日了。”

温玉庭想起那位小姐取笑的语气,竟没由来地生出一种怀念来。细细算起来,冠二小姐赴法留学,他们竟也有两年多未曾见面了。两年以前,戏院台下宾客满座,他风风光光应承自如,举手投足调度起观众悲喜赞叹,全不在话下。现今台下倒照样是人头攒动,可他再演起戏来却不觉得那么自在了,仿佛处处受着挟制,喜怒哀乐全捏在了别人手里。

台下的日本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班主无法,只得又进来催场。温玉庭站起身,最后又对镜整了整凤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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