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仍旧觉得这桩被举报的丑陋性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但眼前的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草木皆兵。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西北边陲的冬天四点钟开始就是蒙头盖脸的黑,按照往常的作息,早有人不耐烦地打着哈欠或是用脚蹭着地面,弄出百无聊赖的声响以示抗议。但今天似乎比往常隆重得多,他们心甘情愿地吹着冷风看大戏,甚至还觉得灯光太暗不够过瘾。
第十一章
杨干部麻利地指挥别的干部把他们捆实了,提溜着他们身后的麻绳,像提溜着皮影戏的木偶一样将他们扯到沙地中央,荀攸踉踉跄跄,在沙地上摔了好一大跤。
人群散成规整的圆圈,将他们团团围住,有人殷勤地献上一把木头椅子,杨干部就在那儿不远不近地坐着。
“说话呀,不说话就是默认啦?”
他的声调很高,扯着嗓子更给人以遮天蔽日的压迫感。风沙忽而大作,举着粗砺的鞭子往每个人身上抽,杨干部连着他屁股下的木头椅子也开始被滑稽地吹动了。他狼狈地站起来,提着椅背在沙地上重重地敲了两下,手往食堂挥着:“走走走!进食堂里去!”
霎时间人头攒动,又往食堂的方向挪动去了。
荀彧恰好走在荀攸前头,荀攸垂着脑袋,看见了荀彧被交叉捆在身后的手。纤细,青白,凝润如新藕,给人以一切旖旎而矜贵的想象。
这双手穿过他的发,抚过他的侧脸与胸膛,甚至于,甚至于温柔地安慰过他的炽热。
方才丧却的真实逐渐充盈起来,脚踩在地上有了石头硌进脚心的突兀感,风嗖嗖地钻进脖子里,痛得冷而刺骨。数分钟前天旋地转的世界,忽然从倒映的波澜中逐渐恢复成平湖如镜。
荀攸渐渐明白过来,原来他和荀彧之间那个易碎而敏感的秘密被曝光了,没有预兆,也没有缘由,四周正潜伏着獠牙锃亮的野兽。
食堂的大灯响亮地从头顶泼下来,白晃晃的,能照出一切牛鬼蛇神。荀攸在慌忙之中看了荀彧好几眼,他想知道荀彧的策略,一个在别处派不上任何用场,却能在今日让他们存活的策略。因为他们落入了最常见的囚徒困境,在不知道对方选择的情况下,只会单方面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策略,就是出卖。出卖对方,以换取生机。
在荀攸后来的生命里他目睹过太多的出卖了,那些人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乌墨飞洒的案台下出卖着自己的爱人,父母,或者朋友,以换取短暂的喘息和逃离。
杨干部不知从哪里讨来了奇异的装备,他一手拿着铁锅,一手拿着大汤匙,随后用力地将汤匙挥向锅底,铁器撞击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组织给你们机会让你们自我检讨!坦陈你们从前的劣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荀攸发现干部们今夜都有了少见的耐性。比起惩戒,或许他们更想听一听床围秘事:这两个温文尔雅的屁精,这两个饱读诗书的鸡奸犯,究竟在那些沉默的夜里造出了什么事情?
杨干部还在循循善诱着:“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们可以否认嘛!对不对?”
荀攸稍稍向自己右手边的方向扭了扭头 —— 荀彧跪在他的右边 —— 巴掌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扇了下来:“不准交头接耳!”
杨干部背朝他们,面朝观众,形同表演一般地朗诵着。或许这原本就是表演,就像大学时期他们看过的那部只有三个人的话剧一样,表演愤怒,表演仓皇,表演逃窜,表演妥协。他们与他们是相互凝视的深渊,是相互扼喉的地狱。
“我们中国人,讲阴阳调和,也讲人伦道德,男人是阳,女人是阴,从来都是相互融合的嘛。”
“两个男人,啊,搞在一起是什么?那是耍流氓!”
“我听说还有古代挺多人养兔儿爷,是不是?那是什么?那是封建余孽!”
“让你们来劳动,受教育,背标语,那是为了改造!改造好了就把你们放出去为社会主义继续贡献,继续发光发热!Dang没有放弃你们,还当你们是好同志!你们呢?你们竟然闹出这些脏东西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杨干部一步跨到荀攸面前,背着手声如洪钟道:“十六号,你是有妻子孩子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荀攸慢慢地抬起头,他忽然想问他,你见过坠落在南山枝头的银色月亮吗,你抚摸过月色下容华怯露的鲜花吗。
可他沉默了,他决意以沉默为盾,抵抗地狱的魂灵。
杨干部没能得到满意的回答,他大概觉得有些丢面子,却又习以为常,于是带着某种志得意满又走到二人中间。
“不说也行,那我先问问他们,你们那些揭发的,有没有真凭实据?可别冤枉了好人!”
很快有人自告奋勇地回答了他:“当然!我亲眼看见过!”
“哦?”杨教授颇感兴趣地回头寻找着那名志愿者:“在哪儿看见的?”
“有天下午他们在草丛里对嘴儿来着,十六号抱着十五号抱得可紧了!我当时就躲在边上!”
那人急急忙忙解释,他的身旁很快冒出了一些猥琐的笑声,隐约中还有人笑着打趣,说你这墙角跟可真能蹲,一蹲就蹲到好事儿了。
荀攸很快想起了那天下午,那阵奇怪的声响原来是他。
那天下午他们不仅对了嘴儿,他还轻吻了荀彧颈侧的一处软肉。荀彧告诉他,那块肉的壁层很薄,坤泽与乾元还分得清楚的时候,乾元可以咬破它,这就是爱人之间具象化的牵系。
那天下午他们还看见了一只迷途的孤鸟,荀彧还问他,他们像不像那只孤鸟,人世间千陲万丈,却无一处许他们落脚。
杨干部整理了秩序,发现他们二人仍旧不起波澜,只能将矛头转向了赵队长。他让赵队长上台来,亲密地搂着他的肩膀问他:“老赵,你们队出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荀攸忍不住又抬起头来看,但这一次没有人扇他的巴掌。他看见赵队长皱着的眉头,赵队长一皱眉,就表示他很认真。杨干部拍了拍他的肩:“老赵啊,你是老同志了,可要好好表现,别来个马失前蹄啊。”
食堂内所有人的的眼光如针似剑,都射在赵队长身上,赵队长低头咽了咽口水:“我知道。”
“你知道还不汇报!”杨干部一惊一乍地怒吼起来:“这犯了资本主义流氓罪!耍流氓都耍到农场里来啦?!”
“不!不……老杨,你听我说,事情复杂,不能一概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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