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浮在空中,雪白的脚自然垂下,他身着绿色的深衣,或许是袖子太长,几乎要垂在地上。善逝捏了一把他的脸蛋,又问:“你到底和我算是什么关系?”
招摇歪头,看起来极为乖巧:“你不是说,我是你生命的延续吗?”
善逝也理不清他与招摇到底算什么关系,招摇是桂树妖。一千多年前,他还是身为人时,从老妇的院落中带走一枚桂树种子,当作念想。在他战死后,桂树种子以他的肉身为根,竟然发芽长成。
红莲道充斥着煞气与血气,桂花却一直坚强地活了下来,三百多年后,致的灵魂苏醒,为成妖的桂树妖取了这个名字——招摇。桂花不分雌雄,不说善逝,连招摇自己都闹不清楚自己是男孩还是女孩。
善逝哭笑不得:“好,你就当我儿子,叫我一声爹听听。”
“爹!”招摇毫不犹豫道。
善逝动作一顿,没想到招摇这孩子这么干脆,他说:“你回去罢,我知道你的能耐,桂花树在哪里,你就能到达哪里,就连之前的《九章算术》,你也躲在里面,我都知道。”
九章算术的纸张是用桂树枝做成,招摇看着乖,花花肠子却有一堆,心头的小算盘打得滴溜溜的转。善逝屈指敲他额头,叮嘱道:“没了煞,你也会消失,你还是快些回红莲道,我还指望你活下来,替我安抚昆仑君。”
“好。”招摇答应了,随即又问,“你给小哭包说,如果他把桂枝种下了,就能看见你,是不是说,我如果一直活着,那你就能回来?”
“如果你一直活着,我会回来的。”
招摇那张冷淡的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认真道:“我替你安慰昆仑君,我会一直活着,那你也要回来,一言为定。”
善逝也笑起来:“一言为定。”
得到承诺,招摇冲他挥挥手,便消失在了雨中,徒留下满地湿透的花瓣。
要抓紧时间了,善逝默念,昆仑君就要赶回来了。
他将瞰雾往泥中一插,便开始结卍字手印,卍字为德,在佛门中为功德圆满之意。当年释迦牟尼看破世界的真相,看见了人间的建木,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阳离鸟燃烧自己,为他换来重生,而他如今也要焚烧自己的灵魂,斩断九阴君的恶念,了解这一因果。
天上雷声阵阵,通天彻地,每一次雷电劈下,天地间都亮如白昼。
善逝再次诵念那篇经文。
“我从久远劫来,蒙佛接引,使获不可思议神力,具大智慧。”
“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
昆仑君抱煞而生,他就是天地间的煞气,因东皇太一的刻意为之,让九阴君将他炼成魂魄,从而有了自己的思想。他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地长大,又在战场上死亡。敌将把他埋葬在红莲道,他的灵魂却在数年后苏醒,沿着东墟江逆流而上,来到九幽冥土。
长达三百年的无尽折磨后,他重返人间。
经文只是一种载体,他幼时第一次诵读地藏经,便固执地要将它全部背下。之后拿回记忆,也未曾将它抛下。但头一次将这几句经文念出来,却是之前他杀死满门师兄弟后,或许只是为了超度亡魂,也或许只是为了坚定自己的选择。
他因那三百年的磨难,获得雷霆之力,比普通人多活了数百年,他是致,也是司马致,更是善逝。九阴君将凭着建木,冲破冥土对他的藩篱,来到人间。未尘君谢生的诞生,让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千世界变成了建木主干上的大千世界。
哪怕他只能以一己之力,阻拦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那也足够了。
一时间云层中电闪雷鸣,浩浩荡荡的雷霆吼声传出数千里,最终都汇聚在凤栖寺藏经阁上空。受雷霆震慑,因九阴君神力而复活的士兵骸骨,瑟缩在土下不敢爬出来。一旦有冒头的,就会被雷电劈成碎片。
善逝感受得到,九阴君那股澎湃的神力正逐渐的逼近,就要顺着建木而来,他垂下眼帘,灵魂渐渐离开这句□□,眼角的朱砂痣愈发鲜艳,甚至渐渐变成阳离鸟特有的金色。他的灵魂顺着那股神力开拓的通道,悄然来到冥土。
黑水之间,都广之野,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名曰建木,百仞无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善逝的灵魂沿着“阶梯”,再次坠入冥土。九阴君还在极北之地,只放出神念来赤水边试探,他找不到建木之岸的具体位置,索性将方圆千里全数包围。
善逝落在花海中,花瓣艳如鲜血,他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兽吼。
身后不远处,有一只棕黄色的吊睛大虎,除了毛色不同,几乎与陆吾生得一模一样。善逝认出了它的身份:“监兵君?”
监兵君道:“你认得我?”
“当然认得,陆吾告诉我,他有一个兄弟,不过关系不怎么样。”
一阵光芒后,监兵君化为人形,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好吧,那你知道怎么解决九阴君吗?”
善逝避而不答,说:“我重生前,是你去唤醒了九阴君,就连我真正从煞变成有灵智的魂魄,也是你故意将我送到冥土,对吗?”
监兵君沉默,并未说话。
善逝也不生气,自顾自道:“准确来说,并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东皇太一。”东皇太一,至高神,他早就觉得九阴君是个祸害。不仅是善逝自己,连未尘君谢生都是东皇太一为了搞掉九阴君布下的棋子。
不过未尘君懒得跟东皇太一掰扯,将计就计,反正他和九阴君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九阴君想要搞事,未尘君也不答应。至于善逝,就是那个让未尘君配合灭杀九阴君的契机。
“近乎天真的残忍,”监兵君摊手,“我知道你想这么说,东皇太一就是那个性子,看九阴君不顺眼,刚好九阴君总挑衅他,他就想让九阴君再也没挑衅他的机会。”
“你让我来这里,不单单是想让我一起辱骂东皇太一吧?”善逝冷冷地说。
监兵君叹气:“真可惜,当初怎么不是我抱煞而生。”他几个闪身,来到赤水岸边,水面上飘荡着雾气,几尺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江雾是不详的猩红,并不能让人觉得飘渺,反倒叫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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