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学路冷着脸,也不看一旁的陈云旗,沉声道:“三娃儿,跟我回家。”
陈云旗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他再也不能忍受三三受到任何伤害,于是上前一步怒道:“路叔!三三不走!他已经是大人了!你让他自己做主吧!”
盛学路还是不理陈云旗,直勾勾地盯着三三,用眼神压迫得他不敢抬头。陈云旗以为三三害怕了,又想替他说些什么,忽闻他转过身坚定地对自己说道:“哥,你不用替我说话,我自己来说。”
陈云旗被三三不知哪儿来的气势震住了,他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退回到了保安的身边。三三深吸一口气,勇敢地抬起头看着盛学路说:“爸,对不起,我不回去。我要考大学,我喜欢陈老师,我想留下来跟他在一起。”
盛学路不是第一次听三三说起这些,可这一次,三三的口气不带半分的乞求,只有冷静的陈述。
“爸,我是大人了,我想替自己做主。我不想回去种地,我想学习,想找份好工作,多赚点钱,养活你和妈妈还有妹妹。我跟陈老师在一起什么都不图,我天生就是这样的,就算我跟你回去也改变不了了。”
眼前的儿子无论是样貌还是言行,变化都太大了,大得让人无法接受。盛学路气得嘴角都在颤抖,可他明白此时使用暴力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毕竟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无权无势,任何情况下他都占不到便宜。他努力克制着想痛打儿子的冲动,咬着牙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跟不跟我回去?”
三三握紧了双手,坚定地回答道:“我不回去。”
说完他仍然抱着一丝希望继续解释道:“爸...你给我一次机会吧,上周的考试我考了全班前十五名,这个学期我的综合成绩也在年级前五十名,你看...”
三三边说边取下书包翻找起试卷,他多么希望爸爸在看到他努力的成果后,也能像陈云旗,像陈云旗的妈妈,像薛梦和Kevin,甚至像李阿姨一样,给自己一句肯定和鼓励。
“爸,我可以的,你看,这是我的成绩单,分数都有提高的,老师还给我批注了...”三三慌乱地掏出一沓厚厚的试卷,刚要抖开给盛学路看,盛学路却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狠狠地砸在了三三的头上。
三三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户口薄,抬头看着盛学路,眼里尽是绝望和无助。
“爸......”
“不要喊我爸!”盛学路指着三三的鼻子怒喝道:“你不走是不是?好,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你要留下,要做对不起老祖宗的事,要丢彝族人的脸,我成全你!从今以后,我盛学路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不是想迁户口吗?我们盛家容不下你这种人,出去也不要说你是彝族人!你滚吧!”
没有再多看儿子一眼,盛学路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三三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看着那本只剩一页的户口簿,抬头望着爸爸远去的背影,扔下手里的东西爬起来追了出去。
三三追出门外好远好远,陈云旗紧跟在后,看着他一路踉跄哭喊,却唤不来盛学路任何的停留和怜悯,飞奔过去将他拦了下来,和他站在寒冷的街头,抱头痛哭在一起。
第七十九章 骄傲
三三的圣诞礼物是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圣诞节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后他才拆开来看。电脑里已经装好了所有的必备软件,壁纸是去年圣诞节宋菲菲拍下的那张师生合影。照片里的陈云旗和三三偷偷牵着手站在矮墙前,那时的他们还各怀着懵懂的暗恋,更不曾想一年后的今天,彼此的生命会这样紧密地契合在一起,人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爸爸的绝情将三三对家乡的最后一丝眷恋都扼杀在了那个寒冷的夜晚。那晚薛梦的酒吧举行了圣诞派对,陈云旗婉拒了她和Kevin的邀请,抱着心碎神伤的三三躺在床上,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陈云旗在盛学路的身上看到了千千万万典型的中国式父母,他们习惯将儿女当做自己的私有物品,认为自己既给予了孩子生命,又掌握着生杀大权,因此对他们充满了强烈的控制欲和无谓的期待。盛学路的蛮横和专制都基于三三是他的骨肉,他认为自己有权利也有理由管教三三——那说明他还认三三。也正因如此,无论他之前怎样打骂三三,是出于在乎自己的颜面也好,还是真心为三三着想也罢,三三始终对他还抱有一丝幻想,幻想他有朝一日能认可自己,原谅自己,还傻傻盼望着皆大欢喜的那一天到来。
那晚过后三三终于明白,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三三太过天真太过单纯了,他看到的只是对自己失望透顶的爸爸,还有他身后那些同样对自己失望透顶的族人。语言往往比行为更具杀伤力,尤其当那样深入骨髓的伤害来自父母,来自至亲。陈云旗知道三三的心里自此留下了一道伤口,那是他倾尽所有都无法治愈的伤痛,唯有在余下的漫长岁月里小心呵护,用一生的温柔将其掩盖。
一场意料之中的变故仿佛杀死了那个山里来的怯懦小孩,漫漫长夜过后,再次苏醒过来的,是即将踏上一条新的人生道路的无畏少年。
高三上学期的最后一次家长会是薛梦替陈云旗参加的。三三的成绩突飞猛进,期末考试名列班级前十,在会上受到了老师的重点表扬。薛梦听说了三三与父亲决裂之事,除了表示遗憾,她还语重心长地告诉三三,父母与孩子之间是一场缘分,也是一场修行,有些缘深,有些则浅,有些能如意美满,有些却终不得善果,而无论是哪种情况,最终都会渐行渐远。她劝慰三三不要执念于过去,既已决心迈步向前,珍惜当下把握将来才是明智之选。
忙碌又充实的日子过得如飞一般,眼看春节又将到来。除了学业上取得的进步之外,最能宽慰陈云旗和三三的消息便是刘鑫的被捕。
刘鑫对三三的猥亵由于证据不足无法立案追究,侥幸逃脱制裁的他因此而得意忘形,没过多久又故伎重演,强/暴了一位在酒吧驻唱的歌手。由于狂妄得过了头,他连保护措施都不屑于做,被捕后面对如山的铁证,这位公子哥还叫嚣着要父亲出面解决。刘家也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面对儿子一次又一次无视家族名誉触碰道德底线,刘父最终任由不孝子锒铛入狱,同时迅速展开公关,在大众面前立下了大义灭亲为民除害的严父形象,股票不跌反升,还收获了一片美赞。
陈云旗一直忙到了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年三十那天早上,他和三三与Kevin一家在机场道别,Kevin和薛梦带着女儿去美国度假,陈云旗和三三则踏上了归家的旅途。
三三头一回坐飞机,面对头等舱的高端环境和体贴服务表现得紧张又局促。航行的几个小时里他一直惴惴不安地看着窗外,当飞机遇上气流发生颠簸时就立刻握紧住陈云旗的手臂。陈云旗哄不睡他,只好打开机上的电视找出电影给他看。十分钟后,三三的注意力终于完全被电影画面吸引,陈云旗趁机哄他吃了点东西,陪着他看了两部《环太平洋》,才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安安稳稳地被飞机带回了地面。
踏出候机楼的一瞬间,三三被室外地面反射的强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北方的冬日空气虽然冷冽,但午后干燥的暖阳下,皑皑白雪都泛着金黄色的细碎光芒,直教人身虽寒,心却暖。西南山里少下雪,偶尔一两次也只是飘落些雪花,零零散散触地即融,留不过片刻光景。三三不曾见过这样银装素裹的景色,一时惊艳地瞪大了双眼,撇下陈云旗径直跳进了路边的绿化带里,像只欢脱的小雀儿一般蹦跳在积雪上,兴奋地红了脸。
很久没见过三三纯真的笑容了,自从盛学路来过之后,三三的脸上终日像蒙着一层雾霭,又潮又湿,喜怒难辨,今日难得被艳阳驱散,陈云旗终于见到他又变回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像一棵初长而成的翠绿青松,立在白雪之上,又蓬勃又好看。
接机的司机已经等在路边,陈云旗取出背包里的围巾给三三戴上,捏了捏他冻红的小脸,看着他不停呼出的白气,温柔地说:“走吧,家里人等咱们回去吃年夜饭呢,晚些我再带你出来赏雪。”
意犹未尽的三三一路上都扒在车窗边,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生怕漏掉任何美景。陈云旗趁着司机没注意,飞快地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调笑了句“我们陈家的小媳妇儿今天要正式进门了”,这才让三三收回一脸向往的神色,立刻紧张了起来。
陈云旗没有想到外婆会在大院门口迎接他们,更没有想到除了小姨和舅舅都在之外,妈妈也一早就回到了外婆家,陈云旗领着三三进门的时候,她正系着围裙在厨房擀饺子皮,累得大汗淋漓腰肢酸软,挽起的衣袖上沾满了白色的面粉,是陈云旗六岁之后就没再见过的模样。
因为工作调动,举家搬迁,外公过世后,一家人多年未曾聚得这样齐过,几个记忆当中尚且年幼的表弟妹们如今都已长大成人,见到陈云旗也不似小时候那样亲热,一个个羞怯地接过陈云旗的红包,在父母的催促下才扭捏地喊一声哥哥好,接着又赶紧捧起手机或ipad,投身在二次元当中,对着电子屏幕乐得喜笑颜开。
许是妈妈提前打过招呼,一众长辈们都表现得平淡如常,并没有对陈云旗和三三另色相待,反而尽量表现得亲切和蔼,没有让三三感到任何的不适和难堪。外婆越看眉眼俊俏乖巧可人的三三越是喜欢,原本心存的疑虑也渐渐消散。她拉着三三坐在沙发上对他问长问短,一会儿给他削个苹果,一会儿给他剥瓣儿橘子。陈云旗趁势凑了过来,把三三平日里勤俭朴素和刻苦努力的表现都炫耀出来,吹起牛来面不改色,直夸得三三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外婆对陈云旗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她一面肯定地赞叹着三三,一面暗自欣慰起来。陈云旗是她跟老伴儿一手带大的,是她最最疼爱的外孙,陈云旗离家在外的这些年,外婆的心也跟着无一日安宁,即便虚岁耄耋的她深知儿孙各有儿孙福,但心里的牵挂却始终不能放下。如今再次看到这个孩子身上失而复得的生气,她不仅替陈云旗欣慰,也替九泉之下的老伴欣慰。
倦鸟归巢,游子归乡,漂泊的小船靠了岸,修修补补后又将再度扬帆起航,满载着传承下来的爱驶向宽阔的海洋。
陈云旗溜进厨房向妈妈道谢,妈妈十分嫌弃地拍开他试图偷一片卤牛肉尝尝的手,没好气地说:“谢什么?我不说什么可不代表全家都没意见,你们还是收敛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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