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于二人间并不生疏,孟柯人向来待他细谨,以往总将药抹得是厚薄得宜,又匀又均。
却见孟柯人稍露迟疑,轻轻握住万红庵一边腿根,耳畔无端端响起昨日听的那诨话酸曲,还有那缱绻梦遗,竟一时心烦意乱,冒躁起来。他并起二指取了药膏,只一昧乱抹乱抠,搔弄得万红庵股间极是酥痒,不得不蜷起脚尖,往他膝头上轻踢一脚。
“好小牲口,倒朝我尥蹶子。”孟柯人一把将那脚掌握住,正要怪罪,抬头恰对上万红庵那碧汪汪化了水的招子,看他两靥也绯红似敷了香脂蜜粉,竟然话到嘴边也给忘怀了。恍过神来,再想数落几句,却只觉口干舌燥,胸口里一阵鼓胀,纵有千般话儿也只得干休。
料想孟柯人一贯恣意骄纵,素日里行事都风风火火、利利落落,还是头回如此心慌意乱,摸不着头脑。再延捱下去,只怕是光听得身前人喘个气、出个声,自家都该毛焦火辣的过不得了,只好随意扯了个由头匆匆作别。
到晚间,昌晏也察觉他镇日里心绪不宁,不比往常,便煮了好大晚宁神的汤水,看他咕咚咕咚一气吞下。可及至宽衣上榻,孟柯人在安宁乡里还未待过盏茶的功夫,又被那扰人的春`梦魇住。
梦如昨夜,人也似旧人,只是这回,却再没那云遮雾掩的了。只见来人是柳作的腰身流水的肩,细打量身形,竟似十分熟悉。待转过脸来,却看那张面庞是香腮凝露,朱唇含玉,恰不正是那朝也见,暮也见,日日都把人身儿摸着的万红庵?
第四十五章
自青牙岗兵败,严玉郎就此一蹶不振,勉强聚拢起散兵游勇负隅顽抗,又历了几次清剿,终是带着数千残兵东躲西藏,再不成气候。
而氐盍大军经这月余的消磨,也颓势渐露。孟谌所率洈邑二十万守军虽不及雪甲军骁勇善战,却也俱是精锐。两军于跤州隔江对垒,氐盍本是谋划着霸据城关,严防死守,待到严玉郎大破京畿之际,再趁孟谌两头顾暇不及,攻其不备以占胜机。
谁知严军节节败退,竟被孟柯人逼得丢盔弃甲,四散而逃。又恰逢入秋一场大雨,朔江大涨,孟谌领兵预先开凿河道,引江水倒灌城中,反将氐盍联军杀了个措手不及,连退三座城池。
边关战患暂稳,孟柯人一心想将严军余患根除,却苦于找不到时机,便只好暂且休整兵马,以备不时。
校场上是鼓点如疾雨,刀气如冰霜,孟柯人穿行其间,身披金猊甲,头戴玉钟盔,肩上系一件红如枫染的蜀锦袍,堪称是威风八面,好个少年英豪。只是双目游离浑浊,睑下乌黑泛青,却分明显露他夜夜遭逢淫梦搅扰,生受欲念煎熬,早已不堪其苦。
有道是:“梦本无由,惟心召之”,虽不知心思是从何而起,孟柯人为断绝这因由,却已好几日不到万红庵处探看。甚至连想也不得想,私底里只要一浮现那人身形,就仿佛万蚁噬心般痛痒难捱,恨不能开膛破肚,把人从心底揪到眼前来,看个爽利通透。
昌晏只知他近日失常,还以为是那流言所致,便道:“莫听那群老歪痞乱嚼舌,殿下何等刚直守正个人物,不吐不茹,哪会行那等淫乱败坏的勾当?”说着把嘴歪向一边,作个哕呕模样,“呸,也亏这一等人六说白道,能生出那等邪思秽念,简直是猪生狗养!”
孟柯人思及梦中作为,蓦地就红了脸,兜头往昌晏顶上狠敲一记:“那你又在这儿说白道绿?口没遮拦的货色,是我修理你少了!”
昌晏少有揣摩错孟柯人心思的时候,不知这回如何捋毛反刮到了逆鳞,晓得不该再留下讨嫌,便气咻咻、灰溜溜去了。
而万红庵此刻正端坐暖帐内,休养得悠闲自在,浑不觉自己已成招致一对主仆失和的罪魁祸首。他身子近日已是大妥,除去高坎险坡,落地行走几不需人搂扶。前几日孟柯人差使的黄猄皮毛也已做成,细软油亮的皮毛裁成一件比甲,金线锁边,青玉结扣,套身上暖和服帖,更托衬出燕体蜂腰。又寻两根金簪儿束头,篦子蘸上桂花油,将鬓毛打理得清爽。
待一身穿戴整齐,万红庵端看镜中,虽白面上犹带几分病容,却已是近日难得的精神样貌,甚有几分往昔风采。他在帐中踅来踱去几圈,兴致酽浓,并不甘孤芳自赏。左右思来,想到好几日未与孟柯人晤面,这便不踌躇拖沓,只一径欢欣雀跃往校场去了。
军营里漫是粗莽人物,一个个经年累月在黄沙里翻滚,烈日底煎熬,早炼得一身糙皮厚肉,手上的厚茧刀割不透。万红庵何等娇嫩个模样,粉面桃腮、楚腰蛴领,自是到哪都惹得一阵瞻望偷窥,四处净是窃窃私语。
这才到校场门口,便被两守卫拦下。见此二人一个是生得歪眉斜眼、乌嘴烂牙,一个又长了副颀长马脸、癞癞洼洼,堪堪似两尊丑怪门神堵在跟前,口臭气甚是熏人:“小相公生得好人才,干嘛要往俺臭汉堆里钻,仔细脏你一身细嫩皮肉。”
万红庵头微微后仰,只欲避开那浊气:“寻人罢了,还望二位哥哥通融。”
二人相视一笑,只怕将万红庵当成了哪家私养在外的姘头,又见他温声细气,必是个好拿捏的,便存下了刁难心思。其中那乌嘴烂牙的眼珠微转,笑嘻嘻道:“小相公是个斯文人,想必见多识广。我这恰有一惑未解,不如先请教了,再放你过去如何?”说着不等万红庵应声,兀自抢白,“我身上自有一杆亮镗镗、坚`挺挺的银尖枪,可自见了相公,却不好使,变得鼓囊囊、滚烫烫,枪头还化下白腻腻的蜡来,倒怎生是好?”
万红庵面上不彰不显,可他自打在风月场中讨口,不知逢迎了多少这等淫言诳语,又怎会白被这二人讨去便宜,抿唇笑道:“你身上哪有什么亮镗镗、坚`挺挺的银尖枪,分明是藏了只见人吐涎的鼻涕虫。这却好整治,你把它揪下来,横着切作一十二片,竖着切作七十二条,拌到泔水坛子里细细封好,腌上十天半月天,再倒进泥槽,供家宅养的癞子马好好受用。”
一席话下来,竟将这两老油痞子羞得绿眉赤眼,掳上袖子就要捉住万红庵教训。只是还未等挥开膀子,便见二人看向万红庵的身后一愣,随即气势竟蔫了下去,似被抽了筋骨一般,争相颤巍巍往地上匍去。
“太、太子殿下。”
万红庵循声望去,果见孟柯人正从他后方过来,面上携霜带雨,分外阴翳。
“好两个刁钻奴才,在我眼皮子底下也敢作威作福,是阎王借你的胆子,来这里欺下瞒上!便按懈军论处,各领两百脊杖去吧。”
二人闻言俱是一惊,须知以往再有人犯禁懈军,也不过杖四五十、笞个百八,这两百脊杖,却不是要将人脊梁生生打断,不死也得捐去半条性命。便哭天抢地,纷纷瘫在地上告饶不止,被左右来人上前拖开。
待哀告声渐远,孟柯人却仍旧板作一副面孔,目光直愣愣盯住前方。
万红庵有心晃到他面前,显摆一身新做衣衫,本是满心欢喜,欲表一番谢意。谁知孟柯人转脸来见他一身花枝款摆,却先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身上还不见好得利索,就忙不迭装点起来,还当是在淫窠子里怕落了生意?瞧这一副骚头骚脑的出息,是要上哪搭里招蜂引蝶。”
那气势着实凶悍,将万红庵唬得一颤:“你吃的甚么连环炮仗,治了那二人还不够,连我也一并踏削。”
孟柯人并不理他,兀自呛道:“可惜我这营房不比园子里,没好人才,委屈得你,连那等歪瓜裂枣也能勾扯半天。”
万红庵面上颜色渐渐消褪,来时一腔欢欣,早作烟消云散。实在听不得这般奚落,只欲掩耳转脸,避到边上去。
孟柯人却不解气,累日里积压着的欲念情苦得不到发泄,日里思夜里想,却又说不得动不得,偏生跟前这人最是无知无觉,还扮作霞明玉映一般来他跟前招摇。不觉一双眶子已瞪爆青筋,将人死死盯住,合该是上辈子欠下的一笔冤孽。
不肯教万红庵躲了去,他一把揪住那亲自差人缝制的软比甲,恨恨扯开,崩下两颗青豆子般的翠玉扣:“早知就不该使人缝这皮子,倒让你这骚囚儿,又有了粜骚卖俏的本钱!”
见孟柯人一连泼下这许多污言秽语,竟似在宫里那股子刁钻又故态重萌,使万红庵一面惊惧无措,一面又伤心不止,眼眶里早就泛热,却垂头并不愿让孟柯人瞧见。他手颤颤覆到胸前,略微一滞,忽而果决地扯下那件新做比甲,扔到孟柯人脚下,和烂泥踩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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