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孩子从出生至今,将近两年的时光,他一面未见。但他知道他的一切,他知道大哥与姚凌云将他视为己出,知道他时常出入宜安殿,父皇对其也是疼爱有加。
要不要见上一面?只要看一眼就好。
燕昱内心挣扎着,可不待他做出选择,便与从拐弯处踉跄跑来的孩童狭路相逢。
对方不及刹车就这么直直地撞到了燕昱身上。
燕昱下意识俯身,抬手扶住了幼童。
此时明月攀升,朦胧月色,浅浅晕下,柔光打在夜间静逸的院子里,平白的多了一分有别于白日的清洌。
那孩子微微仰头看着燕昱,眨了眨眼,奶声奶气开口道:“你是什么人?”
燕昱垂目,定定地看着这个眼前这个堪堪才会走的小娃娃,没有回话。
见人不说话,燕子钦不由再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挡住我的路可是要挨板子的。”
清澈的童声敲击着燕昱的心房,燕昱俯身将人扶正,轻声道:“那你要打我吗?”
燕子钦顺势站好,歪着脑袋陷入了思索,好半晌,他才大度地摆摆手:“念在你是初犯,本皇孙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以后可要注意了,下次再犯,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燕昱失笑道:“那,我就多谢小皇孙宽恕了。”
燕子钦满意点头,转动的目光落到了燕昱身后跟着的几个玄甲护卫身上,他看看护卫,再看看燕昱,又眨了眨眼,疑问道:“你还犯了别的事?”
“是啊。”
两个字出口,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近乎叹息般的惘然,燕昱垂目看着面前孩童,又似乎是透过他,看向那个早不存在的人。
百岁光阴如梦蝶,如今回首往事皆蹉跎。
这世间的恩怨辜负,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句意难平罢了。
燕子钦不明白燕昱脸上表情是什么意思,小小的他只感觉到了一股,在他这个年龄还说不上来的感觉,也不知为何他对面前这个人有着一股天然的亲近感。
燕子钦顺从本心,上前一步,抬手拉了拉燕昱的衣角,仰着头,说道:“你别怕,大伯他说过的,犯错了没关系,只要及时改正,以后都不要再犯就可以了。”
童言童言,落入燕昱耳中,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那些冗杂的念头当即如潮水褪去,不明真相前的愤懑,成事失败后的恐慌,明了一切后的枉然霎时被全部浇灭,一直绷紧着的神经也突然变得又舒服又暖和。
到底是他着相了。
燕昱笑了起来,半蹲下来,揉了揉燕子钦的脑袋,温温软软说道:“你说的对。”
得人夸奖,燕子钦骄傲的昂起脸:“那是,本皇孙最聪明了。”
燕昱见状失笑,连连点头附和。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抛下侍卫一个人跑这边来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可让老奴好找。”傅安人未至声先止,然走近一看燕昱,霎时愣在当场,他看了看燕昱,又看了看燕子钦,好半晌才躬身行礼,“殿下。”
“公公不必多礼。”燕昱起身,又垂目深深看了燕子钦一眼,对傅安一颔首,道,“以后也要劳烦公公了。”
话毕,燕昱转身离开。
“喂。”见人离开,燕子钦突然在背后叫道,“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燕昱足下微微一顿,却没有因此停下。
会的,总有一天会的。燕昱内心这样回道。
原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自己为母亲而正名,却不料原来一开始就是错的,原来他,一直都是别的手中的棋子,受人利用而不知,哈。
真是讽刺啊。
那段过去与自己所想的截然相反,那些久远的真相上淌着血,发了霉,早已锈迹斑斑,而隐藏其中的种种无可奈何,不是天意作祟,是人为导致。
舍尽半生,抛却一切,汲汲营营织一张局,却还是抵不过世事残酷,到头来被困住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燕昱很清楚的知道,启帝说的并没有错,他是对皇位有意,但凌驾在这之上,是意欲让父亲刮目相看的执念。
不甘的意志,成就了燕昱夺嫡的信念,而今身心动摇的他,究竟该何去何从?
风吹,云动,月被云挡在了身后,半晌,月再现踪。
云与月似追逐嬉戏一般,忽而隐忽而现,光线昏昏暗暗,朦昧不明。数年来汲汲营营、呕心沥血的皇权之路真要在这样夜色里落下休止符吗?
他的一生都困在一个名为“皇权”的囹圄之中,挣不脱,逃不离,宛如围城受困,不得不踩下一脚的鲜血淋漓,以换得扬眉吐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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