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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过了几招,谢琰看出此人不过是个军汉,有蛮力和技艺,就是还不够精细罢了。便故意引此人向自己多刺几枪,也不还手。黑衣人奋力刺出一枪,谢琰刀剑一卡,大喝一声,竟然把枪头给卡了下来。黑衣人正吃惊,不防谢琰刀剑攻来,他步步后退。慌乱中居然抓到身边一个受伤手下的大斧,来了斗志,挥动大斧砍来。他抡斧如圆,呼呼有声,让人几乎无法近身。谢琰见状,跳起凌空一刀砍去,黑衣人以斧相接,竟然势均力敌,一身好外家功夫终归难敌充盈内力,虎口发麻,倒退几步。谢琰趁势抢攻上来,剑刺刀砍,叫黑衣人挡得住那个躲不过这个,在他分神之间,谢琰一刀划瞎了他双眼。

失明之后的黑衣人一阵乱砍,谢琰只垂下双手任他发狂,收敛气息,缓步走到此人背后,右手快速刺了两下,便挑断了黑衣人的脚筋。正好此时,凤子樟打跑了大部分的侍卫,将民夫放走。公孙曼一伙早已把后面的队伍清理干净,负隅顽抗者已死,跪地求饶的打晕了事。

三人把黑马牵来,把黑衣人放在上面,准备带到僻静处审问。公孙曼叫那射箭的郎君与另外两人押着几个最后没被打晕的侍卫,一同把钱粮都带回安远,该还的都还了。让那心细的大汉与她们三人一道,骑马至僻静处,把黑衣人绑在树上,生篝火,审问。公孙曼问他是何人派来的,是不是他劫了自家的豆子,黑衣人皆不肯答。公孙曼气不打一处来,请凤子樟和谢琰回避,说她要动狠手了,害怕不雅,脏污了二位的眼睛。谢琰让凤子樟转过去就好了,她得看着。凤子樟想了想,自己坐到不远处去站岗放哨。大约听见衣服撕裂之声,篝火噼啪,再有就是惨叫,然后公孙曼威胁道:“我朝早就没了阉人,你要是想,我成全你做第一个!老娘不但阉了你,还要给你脸上刺两个大字,‘阉人’!你信不信?”

似乎还是不招。

“给我烙!”

于是惨叫连连。

然后听见男子低沉嘶哑的嗓音。听见谢琰问他是不是庐陵国王府的人,问是谁派来的,陆虞派你来干嘛,收缴这些东西回去干嘛。最后一个问题黑衣男子说他也不知道,只是奉命而为。东西要交到他的上司,骑督王典手中。

她听见谢琰冷笑道:“你是从军之人,这些东西拿去干嘛,没人告诉你,你就猜不到吗?”

谢琰又问了详细的交接地点,男子说不定是哪个地方,都是到了庐陵境内才接到消息。该问的问完了,谢琰交待公孙曼把此人带回府上去藏起来,好生养着,然后关门自保。“来日朝廷若是要表彰,我给你求一个。”公孙曼问她往下如何,她说要问凤子樟。

“怎么样?往下准备怎么办?”谢琰走到凤子樟身边,天上云雾散了,露出银河。凤子樟道:“你我皆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何事,此乃天下大义,我准备立刻往庐陵国境内走,查探情况。”然后转过身来看着谢琰,“你呢?”

她想说太危险了你不要和我去了,她想说你不和我去可以这一路谢谢你,但是她说不出口。长这么大,凤子樟第一次遇到有些话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前一刻刚喝了水的喉咙干涩,紧得就像被谁掐住。

谢琰望着她的眼睛,和眼睛里的银河——若与天上银河比浩瀚,自然是比不过;但是比美,这个银河更美丽——然后笑道:“既然是天下大义,我怎么能不和你一道去呢?”

凤子樟微笑,这一次笑容更大更深一些,牵动眼角,让谢琰更加沉迷。

两人辞别公孙曼就要走。公孙曼听说二人准备去庐陵国,也知道事到如今大约是碰到谋反大事,佩服这二人敢赴死地,将自己在庐陵国安插的眼线的姓名和地址告诉了二人,说不妨去汇合,也多些保障。凤子樟又留下抓紧时间写好的信函,转交公孙曼请她代为按照约定寄回建康。公孙曼说我给你用飞鸽传书回去,不必担心。二人道谢,策马趁着夜色出发。

此二人夜半入险境,而千里之外,天亮之后夏日的皇宫中,却是一派过日子的平静安逸,谁也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凶险。

走马上任当皇女的武教头的崔玄寂有空就来陪皇女练武。她不一定亲自指导,但负监督之职。有时即便休息在家,觉得无聊,也就专门跑到宫中来。这日就是如此,她正陪着二位皇女练武,凤子桓突然来了。姐妹俩正好休息,凤熙跑去抱着凤子桓的腿问她,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学家传的武功啊。凤子桓说你还小呢,姐姐都还不到时候,更别说你。你近来练得如何啊?凤熙蹦蹦跳跳地演示给她看,又拉上凤煦一起。练着练着,凤子桓问崔玄寂作为教头怎么看,崔玄寂如实评价,凤子桓听完点头以示认可。

崔玄寂正沉溺于这清风和煦的清爽日子,突然听见凤煦开金口问道:“我练了这些日子,觉得崔卿实在厉害,不知道崔卿和母亲谁更厉害。”

崔玄寂听完浑身毛发直竖,刚要开口称退,没想到凤子桓说了一句:“朕也不知,不如今日就来比试比试。来人,去取朕的宝剑来。”

第二十章

崔玄寂从来只听过凤家皇室有一柄家传宝剑,入宫以来却从未见过。此刻凤子桓遣人取了来。她先是看见黑色的剑鞘,和剑鞘上金色的鞘口、护环和剑镖,黑木配黄金,庄重而耀眼;再顺着凤子桓的手看去,入目的是包金镶玉的剑格、同样为黑色的粗细均匀的茎,在正中处还微微收窄,有金色的、大约也是黄金所制的箍,以及最后,简约的黄金剑镡。

“锵”的一声,凤子桓把剑拔了出来。约四尺二寸长剑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自带光辉,一看即知是顶级好剑。崔玄寂甚至为自己手里的佩刀暗自紧张,不会被这剑给劈坏了吧?

“此剑名叫‘飞景{72}’,乃是祖传之物,”凤子桓说,“只有继承大统的人,才有资格继承这把剑。朕亦多年不曾动它了,虽然勤加养护,到底是辜负了宝剑。今日权且拿来比试比试吧。来,拔刀!”

凤子桓对她说“来”,她如何能拒绝,一方面壮着胆子,一方面又极其小心翼翼地提刀上前。

她本不想率先发起进攻,首先凤子桓是皇帝,其次是她心上人,再次她知道凤子桓绝非等闲,比武之中她可不想让对方从自己的“先手”看到自己的破绽。她和凤子桓绕着圈子,走了没几步她又想了:我是和她比武的,还是取悦她来的?

于是猛然挥刀。

一开始她每一招都不肯下力气,压根不是比试。凤子桓当然接招毫无问题,甚至分心回个奏疏都可以。她看见凤子桓一直对她笑,示意她继续出手,眼下的力度远远不够,只好将心一横,速度陡然快了起来,唰唰便是抢攻。凤子桓应付她突然变快的脚步毫不费力,只是在接招时需要变换身形,还能抽空说一句:“不够不够!”崔玄寂闻言只能加快动作,使出自己的七成力量。

其余的教官和两位皇女就快要看不清两人的动作,练武场上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渐渐如同夏日闷热午后冰雹打在地上一样,噼里啪啦。冰雹落地声若是如此密集已然成灾,何况两人相斗。崔玄寂凌空砍了一刀,被凤子桓接下,她只出了五分力,也就借着凤子桓势大力沉往外推的那么一下翻了个跟斗落在地上,收刀,抱拳,告负。

“你又没输,说这些干什么。”天热,两人都出了微汗,“来。”她抬头,不知道凤子桓叫自己又“来”什么——竟然看见凤子桓把剑收了起来。“拔刀,来斗朕空手。”

她刚要跪下说不可,凤子桓就阻止她:“别怕,我家自传秘法,可以保证朕空手夺刃而不受伤。”但崔玄寂还是跪下了。

“那么这样,就算你伤了朕,朕赦你无罪,赦免你一切罪行。”

崔玄寂还是不敢。

凤子桓又再三邀请,最后闹得两位皇女都加入邀请的阵营,她才不得不站起来,缓缓拔出刀来。正在思考如何小心、又可于何处结束,凤子桓却主动上来抢攻,运掌如刀,直冲面门。

凤子桓是真的打得开心,她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像是有个人在多年之后,重新激起她的少年心性。她克制不了自己,她不想克制。即便知道这家传的内功就是善于助人激动失控,甚至走火入魔,她也不管。

偌大的皇宫,从无一人能做她的对手。亲妹妹也不能,而且子樟不屑于比武。在她登基之后,更是没人敢和她比武切磋,每个人都生怕伤了她,伤了一点又能如何?其实做皇帝有什么好,纵使拥有天下,也并不能真正地为所欲为。身边无数的人,一昧让你放纵的人一定是在害你,但一昧让你自律的人也不见得就是在帮你,也可能是在害你,而且这些人往往不觉得自己实际上是在害你。

皇帝在万人之上,殊不知万万人都想要限制万人之上的皇帝。

朱仙芝还在的时候,也劝诫她少打猎,少动武,尤其是在朝臣面前时。但是私下,朱仙芝还是会纵容她,甚至为她打掩护。一晃,朱仙芝已经去世五年了。时间太快了,却又有实在的密度,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没有她、完全一个人生活的日子。

她起手向崔玄寂抢攻,崔玄寂以刀身挡下,她换掌为拳,崔玄寂又躲。她很希望崔玄寂不要躲了。刚才崔玄寂与自己比试,就不曾尽力,到底还是心中有所顾虑。你明明可以发挥出最高超的水平,你明明是世族中为数不多的习武之人里最优秀的那一个,你明明打败了李素、打败了樊超、打败了许白,你是最强的那一个,为什么畏首畏尾?

她见崔玄寂居然用刀背而不用刀刃,心里居然起了莫名的火气。下手重了起来,一拳打去,若非崔玄寂速度够快,被她一拳打中小腹可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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