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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又收回去了,段岂尘知道她没生气。但是往下大概有好一会儿她们不会说话了。

最近总是如此,她一边不成调地轻抚琵琶一边想到,这家伙到底想什么呢?从上次照顾朱仙婉从病中缓缓痊愈之后,她们经常这样打发日子。不是在朱仙婉的宫里坐上一天聊天讲故事,就是在段岂尘的宫里坐上一天弹琴唱歌。上次做得熏香十分成功,如今已经进入规模化生产,两人都不再经常去亲手制作,只是参与开发新的香型。而如今要找朱仙婉的女官们都已经习惯了出入段岂尘那总被她们形容为散发着“胡人臭味”的寝宫了。段岂尘的宫女们也一早不再为难她们,可惜这伙人给脸不要脸,一开始总是在门口大声询问宁妃娘娘在不在,好像诚心说给段岂尘听似的——段岂尘是实在没有明白这里面的道理——直到后来被朱仙婉刻意晾了一个时辰。朱仙婉既不准她们走,也不准她们进来。大热天的晾了一回之后,好了。之后朱仙婉更是如出入自己寝宫一样出入段岂尘的寝宫,甚至和侍女们都混熟了,说不通传就不通传,几次抓段岂尘个正着,不是赖着没起,就是大吃大喝、坐姿不雅。

段岂尘自然要抗议,我们鲜卑人本来都是这么坐的!火堆前喝酒吃肉,哪有那闲心还端坐等着人一样一样地上菜啊?朱仙婉笑她,“可你手里现在端着的是茶,嘴里只是桃子啊。这桃子好吃吗?我从贡上来的果子里专门给你挑的。”

或者朱仙婉给她讲一个故事,春秋战国,信陵春申;或者她给朱仙婉将一个段部的传说,地上的脚印,山中的白色雄鹿。然后她给朱仙婉弹一首曲子,如果想还可以和着唱一首歌。朱仙婉后来都学会问,这首曲子有词儿吗?有?那你唱给我听好不好?没有?没有……没有我们来给它填词儿吧!

她总是不着急回答,享受朱仙婉问她“好不好”的那一瞬间。朱仙婉的语气称不上撒娇,只是比平日稍微柔弱一点,但就是这一点点,足够让她心神沉醉。她要再多说一个字变成“好不好嘛”,段岂尘觉得自己都要死过去。

而这种沉迷还不能表现出来,至少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给自己一霎那的时间呆滞,然后回答朱仙婉“好”。

又爱,又舍不得,又想要,又做不到。

但是渐渐地朱仙婉好像也有所察觉,有的时候反而不主动提出这些要求了。段岂尘有次勇敢问起,朱仙婉的解释是“怕你麻烦”,段岂尘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呢。朱仙婉没有直视她的眼睛,也没有接话。

如果不和朱仙婉稍稍抬杠,她怕激不起朱仙婉的兴趣,进而和朱仙婉无话可说,丧失已有的进步——我在一点一点努力靠近你,你看得出来吗?我们好不容易在这么多年后因为特殊的际遇而变得亲密,并且发现这是我们在深宫之中最大和唯一的珍贵的快乐,我的心不能容许一点失去,即将到手的东西最后失去比从未得到或者得到了再失去都痛苦。但我的努力这样孤立无援,简直像是在波涛中逆着浪头划独木舟往海对岸去。你当真是在水一方的伊人吗?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可是抬杠抬过了,她也会担心惹朱仙婉不开心,比如刚才。

“怎么不弹了今天?”朱仙婉问,视线不曾离开书卷,声音懒洋洋的,“见你拨弄半天,也不成个调子。”

“不知道弹什么呀。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山海经》。”

“就是那个说哪里哪里都有什么妖怪的书吗?”

“妖怪——”朱仙婉笑起来,放下了书,“哪里就是妖怪了。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休息?”

朱仙婉声音放软,段岂尘感觉自己掉进了蜜糖里,“有啥累的,成天也就坐在这儿弹琵琶。”

“弹琵琶手也会累啊。”段岂尘心里竟然掠过一丝狡黠的念头,但按下没说,假装想了想,又揉了揉小臂,“也不觉得,毕竟养尊处优。不过你这一说,倒叫我想起来,中秋家宴我准备跳舞,却没练习,也没编排;今天正好你在这儿,就别走了,给我当第一个观众。”说着就跳下地去,一路往外走一路用鲜卑话喊婢女们准备起来,朱仙婉都来不及阻止她,再喊,也不应了。

朱仙婉叹口气随她去了,把手上的书收好,准备叫来侍女先送回去,今天大概是不用看了。可转念一想,明天呢?说不定也还得来呢?段岂尘就这么一个性子,做事看上去想起一个念头是一个念头,随性之至,但是做起来是不肯放弃、一定要做到好的。距离中秋家宴没几天了,她现在开始练,要再复杂点儿,那还不得练上好几天去啊?

一时安静,外面回荡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朱仙婉喜欢安静,因此曾经不喜欢段岂尘的叽叽呱呱,或者可能也是因为曾经段岂尘对自己没好话;现在相比彻底的安静,如果段岂尘在她旁边说话,她会更开心。现在,段岂尘的声音甚至带给她心安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妨碍她读书。她不会觉得分神,或者说这分神毫不费力。有一天回到宫里,洗漱睡下,黑暗中她想起,曾经她问姐姐,凤子桓脾气有时候那样不好,姐姐不是一向都讨厌这样的吗?

朱仙芝阳光下的笑容很温柔,“喜欢的话,怎么会在意呢?喜欢的话,什么都是好的。”

喜欢她吗?她想,在夜里闭着眼睛,眼前浮现段岂尘的各种样子。这家伙当然好看,这家伙妩媚,还潇洒自在,旷达不羁,既不固步自封于自己的文化,也不鄙视外族的风俗,更不刻板迂腐。入宫至今虽然依旧识字不多,但学识却与日俱增;有一天与她说到楚汉相争的故事,这家伙居然侃侃而谈,说项羽败在何处、刘邦又胜在何处,又说项羽虽败却千古留名,活得慷慨,刘邦虽胜但实在打得艰苦,品性实非君子。

她笑段岂尘不是从来不喜欢儒士的吗?段岂尘笑道,儒士何时行过儒道!朱仙婉觉得此言十分在理,正思索之间,段岂尘却以为自己适才所说冒犯她了,立刻开始道歉。

想起那些话,朱仙婉就要笑。别看平日里能言善辩的,道歉话说不上两句就找不着合适词儿了。此前哪里见过段岂尘这样子,竟看得笑了;这一笑,倒也才算是解了尴尬。

我喜欢她吗?也许我喜欢吧。我甚至羡慕她,虽然她一定会说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们本是一样的人。可我还是羡慕她,因为她就像风中的旗杆,大风吹得旗子猎猎作响,旗杆却依然挺立,不为所动,甚至对风不屑一顾。而我,我就像是那旗子,被吹来吹去,发出自己也不想发出的声音。

“想什么呢你?又发呆。”段岂尘回来了,又说婢女们正准备,稍等一等。然后当着朱仙婉的面就换衣服。朱仙婉对段岂尘这样的豪放见怪不怪,只是喃喃答道,“想你像个旗杆。”

“旗杆??哪儿、哪儿就像旗杆啊??”段岂尘迷惑之余,双手大致抚摸自己的身体,心说自己该有的都有,不知自己动作妩媚撩人。

“你像旗杆,任由风怎么吹,都不会乱动,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段岂尘回身,看见朱仙婉低着头,并没看自己,“而我像旗子而已,风往哪儿吹,我往哪儿倒。挂在那里,都不知道自己代表的意思是什么。”

段岂尘快步走上前去,弯着腰伸出双手捧着朱仙婉的脸,认真地说:“你不是旗子,你是垂柳,是,是,是,是白杨。”

“白杨?”

“又高,又直,又白,秋天的时候,叶子是金黄色的,太阳一照,非常漂亮。朱仙婉,你听着,你别——你不要这样,就算别人把你当作旗子,谁也拦不住你想做一棵白杨啊。别人如何想你,和你自己觉得你应该是什么样子,有何干系?你如何想你自己,才能决定你自己是什么样子。如果你不想,就别让别人来左右了你。”

她望着段岂尘妆容艳丽的脸和脸上真诚的表情,也被段岂尘的目光看得脸发烫。她一低头,段岂尘也松开手去,幸好婢女们进来了。段岂尘对她说,目光却没看着她:“快快,来帮我们看看,这样跳好不好。”

朱仙婉无奈道,“我一个汉人,怎么知道好不好?”

“就是跳给汉人看的,你不看谁看?”

看了一遍又一遍,她提出意见,段岂尘和婢女们讨论,修改。夜里她回到寝宫睡觉的时候,耳边还在回荡着北地音乐。侍女忽然说,娘娘,按理这后妃在宴会上跳舞,是不是不太合适啊?朱仙婉愣了一下,笑着回答道,那些陈腐观念,我朝早就不要了。侍女也就没接着问。躺到床上,她却蓦然想起这么一句: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跳个舞罢了,她够美,舞也很美,碍着谁了?

中秋当日的家宴被朱仙婉操持得盛大,不仅是因为今年过得太平无事,更是因为她开心,陛下也开心。然而在宴会上,她无心关注陛下给崔玄寂赐座的时候要崔玄寂坐她旁边,别设小一号的案几,时不时还说两句悄悄话;也无心关注对面的凤子樟执意带着谢琰来,时不时各自目光望向一边,悄悄碰一下手、勾勾指头:她无法关注这些其实与往日大不相同的细节,因为她一直在期待段岂尘跳舞。

段岂尘在座位上坐了没多久,陪饮几轮之后就告退说去换衣服准备,皇帝准了。结果身边人一走,朱仙婉顿感空落,虽然也找两个侄女聊天,鼓励她们与皇帝聊天,还与皇帝聊天,但总言不及义、心不在焉。直等到段岂尘上来,她才恢复神智,甚至倍加清醒,整个人的关注点全放在段岂尘身上,压根看不见凤子桓的身体早倾斜向崔玄寂的方向,而谢琰紧紧握着凤子樟的手。

段岂尘把曲子改了,不那么鲜卑化,倒像汉地的歌谣。节奏适中,曲调悠长,看来是吸收了不少汉家宫廷礼乐,这些年的大小宴会也不是白去的。动作呢?朱仙婉看见她们的动作也变得柔和缓慢,有张有弛,如蝴蝶在花丛翻飞,如游隼于空中翱翔;等转起圈来,段岂尘就更像是风中飞花,轻盈,优雅,自在,花瓣的实体虽是在下落,魂灵却像是正在缓缓飞上天际。

舞罢,在场观众无不鼓掌,连侍奉在侧的女官们都投来钦佩艳羡的目光。凤子桓高兴地说要赏,凤子樟只是笑着点头,崔玄寂说陛下动不动就赏、把段妃娘娘当什么;凤子桓笑着用手指点点却不指责;谢琰说段妃娘娘跳得实在好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幸可以吹笛子为段妃娘娘伴奏:而段岂尘站在当中,还在喘息,笑得很开心,额上的金花钿闪闪发亮,朱仙婉甚至能看见她眼睛里闪耀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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