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身冻僵的口腔甚至贴得烫热了,舌头和口腔更是,留声机里的歌儿停了,空气静得耳朵发麻,里头只剩下了两个人没了节奏的、带着喉音的呼吸。
柯钊转身走了,他看着了激情的、燥热的、羞于入目的……他像是被欺骗般,视线凝止了,他一时间想到的太少,只觉得刚才那漫长的西洋歌儿,还和着风声,在耳朵里头环绕。
他有些恨盛星。
羊肉在滚烫的锅里熟了,柯钊并没吃多少,他将刚才看着的事儿藏在心里,正心不在焉应和盛星替代凌莉润答谢的言语,他倒没失态,一会儿,又让人喊了江菱月进来,一起吃。
盛星知觉自己喝了过量的汾酒,清香型,入口绵,回味悠远……他倒不是惯于品酒的人,只是喝得脑子热了,于是变得细致计较起来;他看见柯钊在他眼前,江菱月跟在柯钊后头。
“我回去了,有人送我,你们也回吧。”
盛星用心控制着有些麻木的口舌,说完了这话,他看见江菱月上前来了,忽然紧张得腿脚发抖。
江菱月很用劲地把住了他两边儿的手臂,接着,在灯光里头转过身去。
“喝多了,我送送吧。”
盛星能够知觉江菱月说话时候胸腔中微小的震动,醉了所以脸烫,可盛星身上冷,他瑟缩着了,几乎靠在江菱月怀中,像自愿归属的信徒,正在对着江菱月低头。
柯钊吸了口气,接着,不动声色地缓缓呼出,他着带毛领子的斗篷,像冬夜中肃静的神,也像漫去霞光的夜幕,要将什么正闪耀着的东西,杀死了。
江菱月不想拜读柯钊神情里真实的内容,他揽着盛星,自顾自走了,到外头便上了凌莉润那儿来的车,抱着盛星的脑袋,让他睡。
盛星说:“我给你买了新衣裳,你要试试。”
“好。”
“你去捧我的场吧,我想。”
“好。”
汽车发出驶离时候的哄闹声,江菱月摸着在自己腿上的、盛星滑溜溜的、抹了油的头发,他向车窗外看,正望见不远处柯钊的脸庞,那上面雕刻般显现着焦躁与不解,还有种辛辣的、狠毒的仇恨。
凌莉润在饭桌上赞赏了花庚的英文。
少年像稚嫩挺拔的树,正擦着湿头发从浴室出来,他在床尾坐下了,保持着惯有的沉默;他看着坐在沙发里的凌莉润。
忽然就显露出一种夸张的逃避,他两只手抓着手巾,在头顶上,猫一样慢悠悠地揉。
“花庚,我要和你聊一聊学校,你还习惯么?要不要换?我知道,那些孩子都是打小儿念的,所以你肯定更吃力些,但——”
“没有。”花庚忽然,用了近乎蛮横的语气打断凌莉润的话,他睁开了一侧进水后发涩的眼睛。
凌莉润穿着粉红色长袖的裙子,她在沙发上靠稳了,尽力俏皮一些,再问:“有没有要添的?”
有佣人进来,端了鲜柑子和热的奶到桌前,走的时候看凌莉润说话儿,因此,带上了卧室的门。
花庚的呼吸,仿佛滞塞在一处,他英俊的脸颊涨红,将半湿的手巾挂在肩膀上头,开了口:“我可能做了错事。”
凌莉润竟然是毫不讶异的,她歇了好些时候,慢悠悠问了句:“什么错事?”
花庚从未高贵过,他对凌莉润的景仰里有着太多屈从,他来此不过是个想过富裕日子的贫穷打算,凌莉润的眼神清亮,可太远了,他胆怯,说:“我在学校里头认识了季兰舟。”
“轮船招商公司家的孙女。”
“我们,亲吻了。”
桌上头,一摞外文书,以及数学、科学、历史以及哲学的教材,牛奶还没动,玻璃杯在一盘剥开的、鲜亮的橘黄色柑子旁。
花庚睡衣的肩上,已经晕染开圆形的水痕,他说完难启齿的那句,立即像只顽皮的小鹿,向后退,再向后退。
凌莉润在思考,然后,她点了点头,回答:“这很正常,你们这个年纪,最敢爱敢恨,最果断,我不会阻止你。”
“可我不是这家里的人,我没资格。”花庚的身体,忽然瑟缩着,他站在柜子和墙的夹角里头,脸色开始苍白了,言语中每个音节都是颤抖的。
凌莉润细手捋着额前轻卷的头发,说:“你有资格的,他们不敢说什么。”
花庚脸全白了,连着耳朵与嘴唇也是,他的额前,汗水被头发上的水淹没,因此丝毫不会显眼;凌莉润慌忙站了起来,她往前走,眼球甚至在酸痛着,而花庚鼻子里的血,已经流在灰蓝布料的睡衣前头,染上长长一道鲜红的痕迹。
血从这尊细瘦高挑的年轻躯体中,迸发得像一场潮涌,凌莉润像掉进了曾经的无数个梦里,血一样在原野上盛开的晚霞,捡了野花坐在河边儿的两个人,一个昂贵的丝绸裙子,一个揣着镶嵌宝石的金表。
一切都是放肆的红色。
渴望来得不晚,十五岁少女尚且年轻,她从城里来了乡下,要过一阵清闲日子,要躲过缠着她的数学和西洋文,以及钢琴音乐。
她带着她慈悲天赐的爱情,像带了件生命里最漂亮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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