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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什么好彩头,刘效是绝问不出口的。他不自觉沉了声响,半阖了眼,将面前的烛点着了:“怎么不叫仆从们进来?”

“我早遣他们歇息去了,”韦钊说着也将烛点着,一豆光映在眼里,“我同殿下用饭,要他们做什么?”

刘效一时间有些脸热,他不待韦钊发话,便先行坐在几案边上,寻思着必是日头太烈,烛光太暖,教人发汗。

韦钊轻车熟路般的挨过来,却不搛菜,兀自倒两口酒出来:“也尝尝这酒罢,秦永利孝敬的花酿,不抿一口可惜了。”

刘效接过酒杯,酒杯是一块冷玉细细磨就的,此刻盛着雪里封存数月的酒液,更将指尖也捎带上凉意些许。他如同离水之鱼般迫切地吞咽,妄图将心尖毕毕剥剥的躁动一把浇熄。

尚早呢,他想着,一切都还尚早。

韦钊却顾不了什么早或迟的,他是天下第一不知趣之人,自个儿捻着杯沿,却不吞酒入腹,而是凝神瞧着魏王殿下,不知目光是往眼里去,还是往心里去了。

见多识广如韦将军,也须得承认,刘效生得是确确凿凿的好。烛影轻晃,摇曳映在一张仙容上头,珠帘微摆,相叩有声。一口酒过喉,两颊飞霞;三句话贴心,双眸蓄月。若笑起来,两眼添了雾气,银牙挟了甜津,恰如翠微山间一棵杏,白湛水里一落朱,真真是夺人吐息,摄人心魂;若出了声,又是神宫仙曲,投铃掷玉,亦不能及。

韦钊将酒一口饮罢,齿颊尚有寒意,便冲着刘效两片唇去了。只是魏王尚未来及躲避,他却陡然复顿住了,两只眼把刘效死死盯住,被压抑已久的凶气忽地迸出,仿佛虎狼逮住了兔儿,只一个动弹便要将它生吞活剥了去。

当真是毫不遮掩,肆无忌惮。

刘效嘴边还带着笑,见他如此,神智固然还清楚,但行动早已惫懒,那人裹挟着澎湃的烈性冲撞过来,他却连躲一下子的意思也无。

刘效寻思着,必是那酒的缘故。

寻常人见了彼此,都是愈熟稔愈嫌恶,一切羞于启齿的毛病,都在经年累月之后成为二人的心知。而于他们两个,情爱是比经史子集还难懂的学问,于是只好各捧出一颗心来,靠它指引自个儿的行动。韦钊靠得愈近,刘效愈觉着他有风仪,愈觉着他英俊无匹,这是得用一句诗来形容的,至于是哪一句,他却没了耐心去想。

刘效是一条蛇,牙上淬着毒,一触便要人性命。韦钊在酒兴中恍惚理解了,他于刘效,好像幽王之于褒姒,纣王之于妲己。那两位女子对王是否有情,他是不晓得的。他唯一晓得的是,他对刘效,与刘效对他,都是一样的心。

韦钊此时一切强取豪夺的勇气都消弭了,他只得徐徐凑近了一些,直到二人呼吸交织,难分难解。

他顿了片刻,等着刘效再一次推拒,或是扭开头去,或是向后退去。只是刘效却分毫不肯移动,不过又笑起来,叫人心颤地道:“原来将军百般殷勤,是为了这个。”

韦钊恐他生了误会,慌忙移开一些:“我并不是作践你……”

他还未待说完,一具温温的躯体便撞进他怀里,两片浸润着花气的唇袭上来,贴住他刀剑描画的嘴角。这是一次迷蒙的亲近,好像叫做亲吻,好像又并不是。浓烈而浅淡的情意揉进烛火,弥散出一股和暖而腻人的香味。

韦钊许多年没有闻过这种香气了,他贪图一时的时光流转,亦贪图如今的花好月圆。两股情丝相融,教他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

刘效阖着的两眼微不可察地眨动,喜意更深,偷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精明。

第十八章

知谨将轻飘飘的行囊卸下来,摸了一把素色的被褥。正巧陆炳从外边提了两壶滚滚的开水进来,见他如此,以为是嫌此处破败,心里泛酸着道:“我独身而居,又不善收拾,并没什么好物,委屈你在这儿呆一晚了。”

知谨见他误会,连忙迎上来欲接过水去:“我并没什么不畅快,我是害怕叨扰你,毕竟我回将军府,也是一样住着。”

陆炳见状,亦赶紧将热水往旁边让去,顺势搁在桌上:“仔细烫着,你细皮嫩肉的。”听他一番辩白,不快不减反增:“他们两个将你丢在一边,只图自个儿舒心。你回去将军府,仆从们必然绕着两个主子团团转呢,谁去问你的冷热?”

知谨急忙去捂他的嘴:“你逾矩了!”

“这儿是我外置的小院,并没旁的人在,有什么话不能讲?”陆炳歇下一处话头,却复又挑起另一处来,“我还不曾问你,怎么你这一番回来,颇有些冷待我的样子?”

知谨不想陆炳细微至此,顿时着慌,一阵没底,偏心里又觉着受了关心,只得扮出笑模样来:“哪里又冷待你了?你今日是着了什么道了,见谁都欲批驳两句?”

陆炳只扫他一眼,一厢将水倾进盆里,一厢沉着声:“我想着,你怕不是在京里见着了什么好人,行了什么好事情罢!”

知谨也知他腹内有气了,见他又不听劝,简直急得要哭,心里暗骂他好冷硬的心肠:“我是怎样的人,你难道是不知道的?一桶脏水就着脸就来了。我是嘴笨,不会说那些个金玉之言,你便料定了我好欺负!”

陆炳头一回见他动气,又瞧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顿时也慌了神,赶紧住口,也不顾盆里的水是冷是热,上前将他一把搂住了。知谨当真是小骨架,陆炳只伸长了一臂便将他完完全全地揽进怀里了,他胡乱挣动两下,便半是心安、半是踌躇地歇在陆副将怀里。陆副将习武之人,常年体热,烘得他昏昏沉沉,心里更是纠成一窝线团。

陆炳吐了一口浊气,语调也轻软下来:“今儿将军急吼吼地接王爷去,撂下你一个人,我两眼瞧着,心里不松快。我是把你宝贝着,旁人却只把你做奴才使唤。你旅途劳顿,理应洗尘的,我还蛮不讲理,教你委屈,是我不该。”

知谨原本将一张脸绷紧了,唯恐在他跟前掉眼泪,让他笑话。此刻教他这么软话一说,当真是一股涩意直冲上喉头,里头混着点儿羞愧难当,拌了些情意绵长,却又兼有悖逆主子的惶恐、受人珍重的酸楚,这一小会功夫,真是喜怒哀乐都尝尽了。泪珠儿跟断了线似的,要命地往下掉。

陆炳垂下眼盯着怀中人,只觉着知谨实在是生得漂亮阴柔,一张脸不过巴掌大小,上下皆是一派素净样子。眼儿不大却通透,如同一眼泉,眼泪晶晶莹莹地落下来,直直滑进他心里了。

他摸了一把知谨的后背,瘦骨嶙峋的,便使了巾子蘸上水,给他抹眼泪,一面还不忘说道几句:“我信了。我原先只晓得有水做的女儿,原来我眼前还有一个水做的仙子冲我眨眼睛呢。”

知谨霎时羞恼,佯欲推他:“既认了是你的错,怎么还不知悔改?”

陆炳略有些怔住了:“怎么又错了?”

“言辞伤了人,还不是错?”知谨语罢,又回想起方才一笔糊涂账,更觉受气,“你只瞧见自个儿如何如何,却不知我在京里,是怎样想你呢!”

这实在是一句气话,惟有愠时方说得出口。他即刻便后悔了,然而并不能将话收回,只得扭过头去,往褥子上背身坐了,用巾子盖着脸,不教人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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