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脸色,慢慢变得宁静忧愁,谢靖在旁边看着,便又开始心疼。他这一把年纪,终于开始正经谈恋爱,从前就是个极周到的人,现在皇帝只要皱一皱眉,他都恨不得赶上去,将愁绪吹散。
“皇上,不如,改日再看。”反正大局已定,卢省已经翻不起大浪,皇帝还在恢复阶段,因为这个发愁,多不值当。
皇帝点点头,却不放下,仍是往下看,看完之后,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他一放下,谢靖就上前去,说了声“皇上恕罪”,就轻轻帮他按着脑袋和肩部四周。
朱凌锶悄悄把肩膀,靠在谢靖胸前,他最近经常使用这样的小伎俩,占了不少便宜,谢靖不仅不躲开,还很配合。
今朝有酒今朝醉啊,管他谢靖是因为什么,忽然这么大方了呢。
皇帝这么想着,愈发舒服地靠下去,靠着靠着,就这么睡着了。
于是谢靖把皇帝,轻轻抱到床上,又替他宽衣盖被,招手让陈灯来,小心伺候着,这才又回去刑部了。
到了第二天,皇帝等谢靖来了,第一句话,就说,“卢省的事,刑部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谢靖心头,小小地吃惊了一道,皇帝对身边的人,总是能保的就保,还以为这一次,也会是轻轻揭过,给个不轻不重的处罚,把卢省拘在宫里就算了。
没想到却把处置卢省的权力交给了刑部,也就是自己手中,皇帝明明知道,自己和卢省,已经势同水火了……
要是别的皇帝,谢靖自然要去揣测,会不会是话里有话,有时候上位者的暗示,表面上是放手,暗地里却要人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
不过这个皇帝,是他看着长大的,既没有这个心眼儿,也不会那么矫情。
其实他没想通,之前卢省下*药,尚妙蝉通*奸,或是张洮骂皇帝是聋子这种,都与朝政无碍,就算有损失,大多也是皇帝个人的事,朱凌锶自然是,能让则让。
可那罪状条陈下来,虽然皇帝之前,偶有耳闻,谁知聚沙成塔,卢省竟犯下了不得的罪过,尤其是在他生病修道时期,压下内阁票拟的折子,幸亏这段时间不是太长,不然可能酿成大错。
这就不是他惦记个人感情,所能饶过的了。
刑部有谢靖坐镇,定能秉公办理,于是就把此事,交了出去。
皇帝又说,“是朕的错。”
谢靖一听,心里对卢省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他打着皇帝的旗号,在外面为非作歹,弄得民怨沸腾,连带着骂皇帝的也有不少。
皇帝一边背着骂名,一边还要操心他的事,末了还得做自我批评,谢靖心里很不爽。
他扳倒卢省,可不是为了让皇帝怪罪自己。
其实他这也是,当局者迷,若换了别的皇帝,亲手养出一个祸害朝纲和百姓的大太监,谢靖一定能毫不犹豫地指出,根源就在皇帝身上。
一个权臣的出现,可能是和政敌在斗争中占了上风;但是一个权宦的发迹,这后面一定有一个糊涂的皇帝。
无他,因为太监没有别的本事,所有倚仗全是皇帝赐予的权力,所以他们使出浑身解数,讨好皇帝,才能分得一些权力。而得到权力之后,因为能力和眼界的局限,又会颐指气使,恣意妄为。
如果说一个朝廷由权臣把持,不一定是件坏事,那么由太监把持的话,就基本上要完。
除了皇帝一个人能愉快玩耍以外,其他人都得遭殃。反对他的朝臣,被苛待的百姓,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所以说王朝气数将尽时,最爱出权宦,谢靖这一记手刀,把卢公公扼杀在、成为遗臭万年的死太监的道路上。
他一听皇帝开始说自己的不是,就柔声劝慰,“是他不知好歹,皇上御下仁慈,他竟忘乎所以,才犯下这般罪行。”
皇帝说,“谢卿,你可知这宫中朝上,有许多见不到光的地方?”
谢靖一愣,皇帝又说,“他小时候,替朕传话,就有钱拿,朕有什么不明白,还要向他讨主意。”
谢靖听了,方知即便由自己看顾着,皇帝年幼时,还是吃了不少苦,就是大了,也是事事艰辛。
朱凌锶想的,是他一旦有了什么麻烦,又不能指望谢靖的,便去问卢省,卢省的主意,虽然不如谢靖那么敞亮,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朕知道他手段活,人面广,好办事,若自己不想、不愿去办的,就都丢给他去做。”
尚妙蝉的事,还有引莫冲霄入宫的事,都是他在压力之下,难以承担,卢省便要费心替他解决。如此说来,虽都是卢省恣意妄为,但这其中,未必没有一点点顺水推舟的意思。
他只知道卢省能办事,却不愿去深究,他办事的能力,几分是借着皇帝的招牌,几分是拿银钱收买,还有几分是掺着别人的血泪。
朝政上的事已经是筋疲力尽,若这些还要问个究竟,估计他今天已经不在了。
再一点装聋作哑,多一些充耳不闻,他几番纵容之下,卢省已经成了这幅样子。
“谢卿,是朕把他纵成这样的。”
朱凌锶说着,轻轻摇头,露出一抹忧伤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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