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知……”
谢靖起了个头,却不知从而说起。
他定了心意,自然不会悔改。可是心里,渐渐觉出对亲近之人,都要有个交代。
这样惊世骇俗的情意,说出来就是罪名,他犯了罪,亲友问起,不能装作无辜。
是以何烨问时,他没有一丝一毫,想要隐瞒的意思。
失望是自然,若要疏远,甚至绝交,也不是想不到。哪个清白之身,愿意和罪人有牵扯?
如今何烨对他,想必是失望之极,徐程若还在,恐怕也要气得死去活来。当初他们对他期望有多深厚,如今就有多沉痛。
徐程他们,都把谢靖当做救世之人来栽培,极力把个人手中资源倾向于他,为这个南方来的微末小卒铺路。指望着他去强行挽住,这艘江河日下的大船。
起初他也做到了。
可往后,他说的每一句话,定的每一件事,乃至每一个决断,每一道旨意,都会被有心人解读出别的意思。
佞幸,媚上邀宠,无德无能。
从此青云断送,壮志难酬。恐怕很大概率,还会留下一个骂名。
如今周斟说起,他心里忽然就多了些话。
早几年,周斟是唯一一个孜孜不倦、劝他成家的人。
先时他都不为所动,自以为命里无着,索性再不去想。虽说是孑然一身,却也正好可以放开手脚,去干一番事业。
可现在……
他确实知道了,周斟说的、“家”里有人等着自己,那种绵长牵挂的滋味。
只是这个对象,不会叫周斟满意。
他才起了一点想要交流分享的心思,一转进现实,立刻变得灰头土脸。
周斟看似任诞不羁,却在心中一片赤诚,他和皇帝的事若是坐实了,恐怕当下就要绝交。若是他问,谢靖自然不会瞒,可要是他不问,谢靖也不想提。
周斟见他,期期艾艾,也不做追问,便说礼部衙门还有事,脚底抹油跑了。
倒省得谢靖心中纠结,却也免不了苦笑一声。
前几天皇帝问到何烨,谢靖把话岔过去了,反问皇帝为何搬到偏殿的事。皇帝不会说谎,当下便红了脸,微微噘着嘴,在灯下的侧影,十分可爱。
谢靖假意催促,实是想多看一会儿,皇帝那副模样。
皇帝便又瞪了他一眼。
他现在约莫确定,这事肯定和自己有关,至于究竟如何,等到皇帝想说了,自然会告诉自己。
与周斟分开之后,他便信步往文华殿去。如今皇帝身体大好了,觉得办公要有个正经的样子,于是依旧回到文华殿中来。
见他来了,皇帝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让他情不自禁,回味起昨夜东殿的情形。
说来也是颇有意思,皇帝在外边,总是拘谨得很,偏偏有些时候,胆子挺大,抓着他就不撒手。
恐怕皇帝也是和他想到了一回事,不然为何就是被他这么看着,小脸就越来越红。
咳咳,最近这段时间,两个人在一起的工作效率,明显有所降低。
谢靖暗自收敛心神,迎上前去,拣了几件重要的事,和皇帝商议起来。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陈灯添了三道茶水,谢靖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请皇帝回去休息。他家皇帝十分勤政,一般人劝不动,不过谢靖的话还是有些效用的。
皇帝却说,李显达着人递了话,说下午会来,一来一去,免得折腾,就在这儿等他。谢靖怕皇帝又去看折子,耗费心神,便说,久不见皇帝画的兰草,有些想念,要哄着皇帝画画玩儿。
他随口这么一说,朱凌锶却想起隆嘉十二年,他在文华殿画荷花,被谢靖责怪的事。于是一时也弄不清,谢靖让他画画,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垂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头。
谢靖见他不愿画,忽然想到即便作画,也是件费心费力的事儿,于是就着铺开的纸,提笔挥毫起来。
起先他也就是,随便那么一写,用的楷书,因是唐人诗句,写了两行,及不上那股豪迈苍凉的气韵,就换了行书,才有些起劲,仍觉不足,于是狂草起来。
朱凌锶见他,一首歌行,连换了三种书法,因小时候背过,勉强认得,到“千树万树梨花开”以前,端正得仿佛电脑字库里的楷体,“瀚海阑干百丈冰”之后,就走笔龙蛇,奔腾缭乱中,显出一股雄浑气势。
“看来这一位的字,也不比何弦写得差啊,”皇帝在心里暗暗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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