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无欲觉得自个儿的一颗心就像檀香烧到了头,噗地被人一吹,都散作了灰。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把手心都掐出了血,却站得更直、把头扬得更高,他沙哑着嗓子一字一句的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兰香闻言一愣,然后直笑得浑身发抖跌坐在圈椅上,“你从来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当然不知道我为什么恨你!我恨从小所有人就高看你一眼,我恨死鬼的绝活儿只教你,我恨你唱小姐、我只能唱丫鬟,我恨他们都说你是角儿、我是粉儿,我更恨...我更恨他眼里只有你!”他盯着谈无欲恶狠狠的说:“明明你是后来的,我和他相识的更早!要是没有你,他早晚是我的、是我的!他没和你说过吧?我曾经脱光了跑到他床上等他,却让他连人带被褥的给我扔了出来...不过我一点也不恨他,真的,他床上莲花的香味儿真让人着迷...”兰香脸上显露出痴迷的神色,“他不要我,我就只能找别人,可越找别人就越不满足...我也就越恨你!现在他要成亲了,真好,哈哈,我真高兴!我得不到、你他妈的也别想得到!”
“你真是...疯子。”谈无欲再也听不下去,抬腿朝外走,又被兰香一把拽住了披着的大氅,“你把这个给我脱了!给我脱了!”兰香神色疯狂的尖叫道,“你当你还是谈老板,这么好的衣服你也配穿?这屋里的所有东西都要充公,你人都是班里的,更别提东西!”谈无欲轻蔑地斜睨了他一眼,一把扯开大氅的系带,只穿一件单薄的雪色长衫就走入了凛冽的寒风之中。
玉颜自古为身累,娥眉曾有人妒。
万般离愁千般怨,寸寸相思成灰。
第十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
“谈凤卿,上面有话,你不能出去!”谈无欲走到戏班的大门口,却让门房给拦了,看门人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轻笑道:“反正现而今也没地儿请你唱戏了吧?”谈无欲一愣,发现自己真是被困在重重罗网之中、不得自由,而世人捧高踩低至于如此,看门人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此时见他落魄、也得刺他几句方觉得痛快。
谈无欲不欲多言,扭头便往回走。其实就算出了大门,他也不知道要往何方去:唯一的朋友公孙月身在上海、远水解不了近渴;他的戏迷中虽多得是权贵人物,但都是台上表演、台下叫好的交情,现下又怎么好去托人解救?思来想去,惊觉他活着的这十六年来的至交、挚友、知己、最爱竟都是那一个人,那个人在他生命里占了太大的分量,大到让他觉得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戏班存放戏服的小楼,谈无欲推开门,寒风灌进屋里,吹动了挂晾着的戏服,好似千百幅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驱壳在摇摇晃晃地向他袭来......王宝钏做皇后的第十八天就死了、李凤姐到底也没进宫当娘娘、孙尚香最后被赶回来了江东、杨玉环缢死在马嵬坡,可是大家只津津乐道《大登殿》、《游龙戏凤》、《龙凤呈祥》、《贵妃醉酒》,那之后的事儿谁还在乎呢?戏都是在最喜乐辉煌的时候完结,谁都不愿意看个凄惨寡淡的结局。谈无欲的指尖划过一件件戏服,在最深处的衣架上见着了杜丽娘的衫儿,肩上一片黑黑白白的油彩,“柳梦梅是绝不会负杜丽娘的”,其实负便负了吧,下了戏、就都忘了吧。谈无欲觉得自己也好像是一出戏、一出已经唱过了高潮的戏,下面的戏码没人想看、他也不想再演,只差给唱对手戏的人一个交代,交代完了,趁早散了吧、各自干净。
“有人在?谈师弟,是不是你?”掩上的门被人推开复又锁上,侯小华狞笑着说:“我就说,你早晚要落在我手里!”他猴急的向屋里跑,“你再跟我说一遍,‘凤卿手笨’,嘿,我真个儿要酥了!今儿就用你那小笨手儿,让哥哥好好爽爽!”眼见着雪白的长衫下摆就在眼前,侯小华顾不得许多、边冲边把周遭的戏服扯掉了一地,可还没见到谈无欲的脸,就觉得一个冰凉的物件儿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大师兄,你最好打开门,你出去、或者我出去,要不今儿这事,怕是不能善了。”谈无欲手里举着戏台上用的没开刃的宝剑,稳稳地抵着侯小华的咽喉,侯小华一惊,随即一脸淫贱地笑道:“呦,真辣,差点把哥哥吓痿了!不过别怕,心肝肉儿,来,让哥哥看你一眼,保管立马比你手里的劳什子还硬,保管让你浪到忘了素还真姓什么!”侯小华劈手来夺宝剑,用力拉扯间对方忽然放了手,他一个站立不稳跌坐在地,宝剑直直飞了出去。“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人玩的够不够的货,还跟我这儿装什么清高!”他骂骂咧咧的还没爬起来,又被一脚蹬在胸口上,翻了好几个滚。
“诶呦我的妈,你他妈的...他妈的...”侯小华倚着门喘了半天气才缓过劲儿来,气得心头冒火却不敢再近谈无欲的身,只能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唱戏傍着素还真,床上也傍着他,要没他你就是个屁、你算什么玩意儿!”这句话正戳到谈无欲的肺管子上,心火腾地一下也冒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的走过去,揪住侯小华的脖领子噼里啪啦地甩了他十几个嘴巴,直打到侯小华面上肿起了一指高,连连告饶,“我操,你手也太黑了,啊!师弟、谈老板,诶!是我嘴贱,求你饶了我、饶了我!诶呦!”
“里面人开门!”突然听见外面有人拍门,侯小华可算盼来了救星,大声叫道:“你们快进来啊,出人命了!”声儿都喊叉劈了,好似并不是他先找茬、而是他被谈无欲关在屋里欺负一般。谈无欲冷哼一声,把他往地上一掼,抬手开了门锁,门外气势汹汹的人一见侯小华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也吓得够呛,结巴着说:“谈...谈凤...谈老板,班里人怕你跑...走了,让我们把你关、啊不,请到柴房去...”门外的俩人一边说一边对眼色,思量着若是要打的话得先发制人,否则免不了也得跟侯小华一样。
“走罢。”谈无欲略整了整袖口衣领,神色自若的向柴房走去,后面俩人搀起疼的龇牙咧嘴的侯小华,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活像是少爷带着三个仆役在游园赏景。直等柴房的门啪嗒一声落了锁,侯小华才有又硬气起来,捂着脸冲着柴房嚷嚷道:“操,谈凤卿,你丫给老子记住!我不收拾死你,我他妈跟你姓!”又转脸对守在柴房门口的俩人颐指气使的命令道:“不许往里送饭,只许他喝缸里的凉水!”
“不好吧...大师兄,要是给他饿死了,我们怎么交代?”守门的人颇感为难。
“我的话你们敢不听?再说了,要是开门送饭让他跑了,谁担待得起?你、还是你?”见守门人唯唯诺诺的点头,侯小华得意道,“饿上三天,任他本事再大,还不得任我摆布?”
谈无欲已经饿了一天一宿,直觉得眼冒金星、浑身没劲,到了夜里也不敢睡得太沉,生怕有人趁他睡着潜进来做些什么腌臜事儿。他昏昏沉沉的倚在柴堆旁,胃好似都要磨穿了,越喝凉水就越是疼,恍恍惚惚间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以前那四个碟子八个碗的生活从没存在过,什么万众追捧、一呼百应也都是一场大梦,甚至连素还真这个人也只不过是他的想象、根本没有,所以他也不必再想。“吱嘎”一声,柴房的门让人打开了,夜风直卷进来,谈无欲打了个寒战,戒备的睁开眼,只见小喜福背着褡裢偷偷猫进屋。
“谈师弟...”小喜福在他面前蹲下来,见谈无欲衣着单薄、面色惨白,恨恨道:“他们可真狠心!”赶忙脱下自己的棉袄盖在他身上,又把褡裢里的馒头掏出来,“将就吃点,和以前的菜色没法比,好歹别饿坏了胃。”谈无欲接过冰冷的馒头,一个谢字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在门外蹲了半宿,等守门的去了茅厕才溜进来,不能久待。”喜福听了听门外的声音,扭身道:“这就得走了,我会给你想辙的!”谈无欲拉住他的衣袖,嘴唇颤抖着道:“谢...谢谢你,喜福师兄...”喜福一愣,脸霎时就红了,小声说:“你还跟我说这个,你不知道我对你、我对你...”他鼓足勇气猛地凑上去在谈无欲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头也不敢回的跑出了柴房。过了半晌,谈无欲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又看了看手里的馒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啃着冷硬的馒头,觉得生活果真如佛家所说的一样,真是无常,或者用个新派的词儿来说,真是荒诞。
却说素还真自从回了老家,三天两头的给谈无欲写信、发电报,虽从没收到过回信,但他素知师弟脸皮薄,什么想啊念啊的从来说不出口,也不在意没回音儿,只是自得其乐。冬至一过,他便想往京里返,让素夫人死气白咧的拦下了,说是要他待到过了节再走,春节时也好到各家各户走动走动,好几家的姑娘到了出阁的年纪,都有相看相看的意思,戏班那边不用担心,已给雷四爷递了信儿,说要给他定亲、春节前不能回去。素还真暗道不妙,灵机一动忙说早已有意中人,此生此世非卿不娶,绝不去相亲。素夫人又惊又喜,连问是哪家的闺秀。素还真抱着他母亲的胳膊撒娇耍赖,只说人家还没答应、不能说,节前是定要回京的,最多待到小寒之后、大寒之前。过了几日,素府收到一封电报,还没递给素还真,就让素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在门房看见了,赶紧向主母报告,说是京里来了信儿催少爷回去。素夫人哪里舍得!吩咐把电报藏起来,以后所有信件一概不往上递、也不给他发,让少爷踏踏实实待到行期再走。谁知母亲爱子的这一片心,竟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
素还真归心似箭,披星戴月的赶路,终于在大寒后三天回到了京里。他边往戏班儿里走边琢磨,今儿是腊月十八,离唱封箱戏还有十天,师弟可等急了吧!想着谈无欲见到他又惊又喜却故作淡定的模样,嘴角更止不住的往上翘。谁知到了秦艳芳的小院,院里屋里都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心下一惊、正在纳闷,就看见一个人头破血流的往这边跑。
“少东家!真是你,这下可好了!赶、赶紧救救谈师弟!”来人正是小喜福,他也不管鲜血淋漓的伤口,拉着素还真就往柴房跑。
“无欲怎么了?秦师傅呢?”素还真一阵头皮发紧,他这几日总是心绪不宁、老梦见谈无欲,还以为是思念太甚所致,现在听了喜福的话,觉得浑身一阵阵的发冷。
“你还不知道哇,秦师傅死了!无...谈师弟急得嗓子坏啦!”
此言犹如晴天霹雳,惊得素还真险些栽了个跟头,顿时心里转过千万个念头:秦师傅死了?怎么回事?怎么没人告诉他?他想起临走之前秦艳芳还拉着他说了好些体己儿话,还说等他回来一起排一出好戏,一定叫好又叫座,怎么人就没了?无欲的嗓子怎么坏了?为什么不请人来治?为什么院里的细软都没了?为什么喜福说让他救救谈师弟?无欲到底受了什么罪?越思越想越心焦,千头万绪一时也理不出个所以然,素还真只想知道谈无欲此时的状况,急急问道:“无欲在哪儿,他们把他怎么了?”
“他们把谈师弟关在柴房三天了,不给饭吃!刚才大师兄带了好几个人闯了进去,说今儿一定要给他办喽,还说要把他卖到堂子里去!我拦着不让,他们就把我打了一顿撵了出来,我四处求人没人敢帮,幸亏见着了你,要不然...要不然...”
听了这话,素还真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撞,一脑门的怒火烧得直要把天灵盖儿掀翻了、把眼眶都灼得滚烫,他紧咬着牙,嘴里都是血味儿,哪儿还顾得上喜福?他大步疾奔到柴房,一脚踢开房门,见门口有两个人狼狈的倒在地上,另三个人也挂了彩,正合力压着谈无欲使劲撕他的衣服。“你们好大的狗胆!”素还真拎着一个人甩到墙边,又抬脚踹向另一个的后心,第三个人吃了一惊,刚想逃跑就让他迎面掐住脖子,吓得浑身抖得像筛糠。众人见他一身戾气、眼睛都恨得发红、直像个来索命的无常,要把他们剥皮抽筋、碎尸万段,慌得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侯小华几时见过总是笑呵呵的少东家这般怒发冲冠、目眦欲裂的模样,知道这次真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惹了大祸,一边念叨着素爷爷饶命,一边不停的磕头叩首。
“呀...真是你...”谈无欲抬手摸了摸素还真的脸,他这三天食不果腹、睡不安眠,早已气空力尽,全是拼着一口气在打斗挣扎,忽然之间听见素还真的声音竟有些难以置信的恍然,直到此刻才确信般松了一口气。
“无欲,师兄来迟了...可伤着哪儿了吗?”素还真按住他冰凉的手,心里疼得要沁血,见他雪白的长衫沾染了灰尘和血迹被撕成一条一条的挂在身上,棉袄也给扯破了,棉絮飞得满屋都是。
谈无欲轻轻摇了摇头,慢慢闭上眼睛,把头倚在他师兄肩上,觉得疲极累极困极倦极,不想在这屋里再待一刻,唯想好好睡上一觉,呓语般的说:“素...咱们走吧...”
素还真把自个儿的披风盖在他身上搂着他站起来,看都没看磕头如捣蒜的侯小华,紧抱着他师弟走出了柴房。
来是空言去绝踪,山迢水远路重重。
人去楼台花正艳,人归鸳枕已成空。
殷勤青鸟难得探,吞书锦鲤不能逢。
红尘更变如走马,堪说我辈正情钟?
第十一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
“无欲,睡好了吗?”
谈无欲窝在素还真怀里点了点头,想起俩人上次如此相拥而眠的情景,不禁觉得恍如隔世。眼前此景是虚妄、还是真实?是不是再睡一觉,醒来时便能回到那个炎炎夏日的午后?
“还要再喝点粥吗?”素还真揽着谈无欲,心里一阵阵觉得不安,他师弟平静温驯的反常,甚至在陷入昏睡前坐在他腿上,乖顺的让他一口一口的喂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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