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太子一看段少泊这脸上的风尘与疲惫,就有点后悔挑了这时候过来,不过如今已经见到人,也没必要再虚伪什么。一扭头招呼过来了边上等待着的马车,就跟着段少泊进了他的宅院。
段少泊看马车上下来的太子妃刘雪娘,唇角抽搐了两下:“赵兄,你太鲁莽了!”
三人进了这宅院,段少泊先告罪离开,去净了净面,重新挽了发髻,这才重新出来见客。
“我俩来得唐突了,段兄万物见怪。”
“是唐突了,殿下金贵之身,怎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太子当然是真心告罪的,但也是真没想到段少泊还真的劈头盖脸的就教训起他来了,段少泊跟顾辞久,段少泊的脾气往往是更温和的那个,顾辞久才是更具有攻击性的,可是现在段少泊连“殿下”这称呼都出来了,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看太子那瞪大了眼睛的吃惊模样,刘雪娘顿时笑了出来,匆匆忙忙的以袖遮面,歪过头去,不看太子可怜兮兮的眼神。
“这个……我也不是出来玩的,是有正事的。况且我不来,那我们家老爷子就要来了。”太子摊手,那意思:我还是老爷子,你选一个吧。
段少泊叹气:“那殿下是为了什么正事、”
“别叫殿下了。”太子皱着眉头,一脸苦相,“还是为了互市的事情来的,老爷子看了你们写的这个农贸博览会的条陈,想让我来看看,跟盐戎人互市,是否也可用这个法子。”
太宗能看出其中的好处,并想用在互市上,段少泊并不意外。
“赵兄,你觉得,这个农贸博览会难度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太子吸一口子:“难度最大?莫不是让百姓相信?”
段少泊摇头:“斛州乃边塞要地,陛下所选此地的官员都乃贤良之人,多年以来,百姓即使生活困苦,但对官员也是极其信赖。”尤其段少泊和顾辞久折腾了五年多,百姓已经知道,跟着他们俩就有好事,基本上就是一呼百应。
“那……是让各地商人前来买货?”
段少泊又摇头:“双黄商会还是有些脸面的,况且双黄车马行运回去的山货,可是卖了好价钱呢。”
“这个……那我就猜不到了。”
“是给货物分级,定价。”
“啊?”
“商人行商,到外地进货,怕买到高价货,或者更糟糕买到了假货。除非靠山够大,否则人在异地,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官府直接给农贸会上的商品定级,并制定出了大概的售价区间。而且我们全省都是如此,所有贪图便宜,自以为聪明到外边买的,买到的都是高价货和假货。”
“因为按照现在的定价,商人是必定有的赚的,而百姓的货物虽然经过了分级,但只要是好的东西,那他在这里卖的,必定是比自己在外头卖价钱好得多。那些觉得自己亏了的,则是货品本身就不好。”
“正因为如此,所以来买货的越来越多,即便不做这生意的也来,因为他们知道,到了这,不会受骗上当。来卖货的也越来越多,想来赵兄也知道,周边的几个州郡都派了人来,还有些大商人,也到我们这来,要接受分级,在这市场上卖货。”
段少泊一口气说的有些多,太子和刘雪娘都在注意听着。
“细细想来,确实如此。还真没想过,这个价钱,竟然也有这么大的学问……这就该是,众人熙熙皆为利来吧?如今这情况就是卖家赚了,买家也赚了,那谁亏了呢?”太子的教育告诉他的,商人逐利,且赚了大钱的商人,必然是有被他们盘剥得狠了的人。
“谁都没亏,商人把货运走,想卖的人或者花高价买更好的货,或者花低价买稍差的货,那就是要按照自家的情况来选择了,这也比过一刀切的定价好上许多。”
太子没再问,其实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可他想着等回到了岐阳,看看这些商人运过去的商品如何出售的,那就清楚多了,现在重要的,还是互市:“段兄说定价最难,言外之意,是这个定价,不能放在互市上用吗?”
“赵兄,我们能让一州如此,但能让一国都如此吗?更何况,此时斛州卖货的,大多是淳朴百姓。后来加入的,也都是民间的商家。这些人即便不知足,也有朝廷在上头顶着。可若是互市一开,到时候跑出去卖货的,却都是大商巨贾,他们能知足吗?且赵兄应该也知道,即便没有互市,其实私底下也有人走私,每年死在这上头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若对盐戎人开市之初,就一刀切得如此强硬,怕是反而会起乱子。”
“……”大魏的整体是好的,可是总有眼睛看着利益就瞎了眼黑了心的,这个乱子的解释,可是多种多样的。太子沉默良久,点了点头,“段兄所言极是……”
有太宗在上头压着,世家都老老实实的,可是太子不是傻白甜,他很了解一些世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记得小时候,大概是他六七岁的时候吧,阿母把他拘在宫里,不让他出去,吃饭喝水都极其小心,后来等他长大了,才知道那段时候他阿父灭了很多世家。
这事情阿父也曾经拿出来给他讲过,当时阿父说的是“轮到你的时候,也不要心软,他们怕了,畏了,才会安下心来干活,否则那心只会越来越大。”
“不过,听段兄的意思,既然开市之初不行,那就是有行的时候了?”
第103章
“农贸会这件事, 我与辞久的计划中,两年之后, 最好放归民办, 官府只起到一个从旁监督,管控合同的作用。否则官府手中权力太大,碰上有私心的官员, 怕是会两头吃,那就是害民了。互市则相反,最开始最好让那些商人们自己来试水,只要特定的物资禁止贩卖即可。不过官府却也可自己开个口子跟盐戎人互市,我们按照我们的规矩卖, 他们按照他们的规矩卖,谁有谁略, 看谁赚得多, 赚得稳。这也算是以点带面了。”
太子在一旁点头,顾辞久和段少泊做事,很少有当年就如何如何的,阿父也评价说这两个年轻人不像是年轻人, 因为年轻人往往很有冲劲,并且多急躁,他们想到一个主意就会去办,办完了后, 短期内就希望有成效。
可是这两人不同,他们做事总是考虑得很多, 并且打出了宽裕的时间。
太子从小让太宗抱在膝盖上,见太宗处理政务,他见过几个典型的急性子。他们是有才干的,可能也是出于公心,但多是办了坏事。
像是什么为了提高本地人口,强迫寡妇出嫁的,结果不但寡妇上吊了,一直被寡妇照顾的婆婆也跟着一头撞死了。还有劝农开荒,寒冬腊月的就把人都赶出去开荒,结果有百姓冻死了,险些激起民变。更严重的一个,自以为是的疏通河道,结果直接把河堤给扒了,直接洪水就下来了。
激进,刚愎的官员,多有才也不能用。
太子曾经担心,这两个让他颇有好感的年轻人也是这种人,不过,现在可以肯定,他们并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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