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猜到黑衣人的身份,赶忙低下头,远远寻了个僻静地方,老老实实捂住耳朵蹲下了。
季燕然冷冷道:“下来。”
“不下来。”云倚风抢先占据弱势高地,低声抱怨一句,“我手都磨破了。”
季燕然抓过他的手腕,只见掌心血肉模糊,虎口处亦被勒出了几道口子,便也顾不上生气了,皱眉道:“听话,站好我替你包扎。”
“那说好,不准生我的气。”云倚风靠在他肩头,耍赖,“要怪就怪那小鬼,建出一条这般不耐用的钢索,还硬要拉我一道滑。”
王松蹲在山崖下,浑然不知自己已成罪魁祸首。季燕然听他这胡言乱语,也是哭笑不得,从怀中抽出干净帕子轻轻缠伤口,问:“还疼吗?”
“疼得站不稳。”云倚风打蛇随棍上,拉住他的衣袖,也不顾自己受伤的是手,与“站不稳”这个症状半分关系也无,只像被人打断腿一般,坚定地贴在他身上,“王爷一直板着脸,就这么上去,金刀派的人八成会以为我们感情不睦,风言风语传出去多难听。”
季燕然将帕子打好结:“回客栈再与你慢慢算账。”
“好说。”云倚风快速在他侧脸亲了一口,“在算账之前,先替我镇镇场子,将金刀派的事情解决了。”
季燕然嘴角一扬:“武林盟主解决武林事,还需要我这朝廷中人镇场子?”
“王爷若帮忙,这件事不出半个时辰,便处理干净。”云倚风道,“可王爷若不肯帮忙,那我在金刀派住个十天八天,也是有可能的,算账的日期岂不是要一拖再拖?而且金刀派家大业大,定然日日都有许多人排着队来见我,那就又要早出晚归了。”
山间风寒,季燕然解下自己的披风,替他仔细围好,提醒:“这张嘴与其现在存心气我,不如留着晚上多说些好听的,或许我还会考虑放过你。”
云门主气焰顿时被浇矮三寸,咬住下唇支支吾吾哼一句,不说了,我不说了。
季燕然敲敲他的脑袋,先将人裹进怀中,单手握着那垂下来的钢索飞掠上悬崖,又再下去一回,将王松也像提溜小鸡仔一样,给拎了回来。
金刀派的一众管事,早已闻讯齐聚悬崖,一个比一个惴惴不安——无论是武林盟主从天而降、武林盟主在后山密谈、武林盟主坠崖,还是萧王殿下率军突然登门、萧王殿下跳崖救人,每一件单拎出来,都相当令人胆颤,更何况是叠加在一起,更头疼了。
而武林盟主上来就是充满疑惑的一句,这钢索好端端的,怎么说断就断?
金刀派众人闻言,脸更白了三分,什么叫好端端的说断就断,听这意思,难不成还怀疑是我们存心为之?
云倚风看了眼王松,意味深长道:“我听说王掌门在几年前,就已经帮小少爷铺好了路,既然各项事务都已分派下去,金刀派就该有条不紊正常运作才是,怎么反倒还乱上了?”
季燕然面色不悦,也冷冷扫了众人一眼。萧王殿下的眼神,那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吗?登时便有人冒出一头虚汗,讪讪道:“是,是,许是钢索年久失修,断了吧。”
此时几名亲兵也已检查完钢索断裂处,在季燕然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禀王爷,磨痕很深,不像是被人为割断。”
“你们先去山下等着。”季燕然吩咐,“待云儿处理完金刀派的事情后,再随我一道回驻地。”
亲兵齐声领命,掉头下了山。王长啸抱拳道:“萧王殿下,盟主,这里天寒,还是回前厅说话吧。”
金刀派已经备好了轿,云倚风却不愿被这些人像老爷一样抬来抬去,便只让王松坐了,自己则与季燕然一道,率众人走下了山。前厅里火盆烧得暖和,前厅里的人却个个都在冒冷汗,云盟主既已怀疑钢索断裂是有人暗中搞鬼,那在这当口,明显谁最有可能当掌门,谁的嫌疑也就越大,可别不小心当了出头的椽子,将命也一并送了。
云倚风活动了一下缠着手帕的手指,慢条斯理道:“关于王掌门当年的安排——”
“掌门的安排极为周全,推行多年,也一直没出过纰漏。”下头有隐隐觉得自己要第一个倒霉的,赶紧抢话道,“这回帮派里之所以出了乱子,也只是商号上的小事,与掌门之位是断然没有关系的。”
“如此啊。”云倚风点点头,又问,“那现如今王掌门卧病不起,诸位打算由谁来做掌门?”
“……”
堂下一片沉默,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方才有人道:“掌门只是风寒,多休息一段时日,想来就能康复。”
云倚风好脾气地看着他:“所以?”
季燕然手指微微一松,手中茶碗盖“当啷”一声磕回杯沿,响动虽不大,但在这本就死寂压抑的前厅里,可就相当吓人了。
有机灵的立刻道:“关于掌门继任者,自然是遵循掌门先前的安排,待少主人十六岁成年后,再一起商议此事。”
“不错。”云倚风点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在这剩下的几年间,无论是王掌门的病情,还是小少爷的安全,我便都在这里交给诸位了,待柳兄出关后,我亦会再叮嘱他一回。”说完又和善补一句,武林盟诸事繁忙,我怕不能隔三差五来一趟锦城,替金刀派主持公道,还请诸位见谅。
王长啸朗声道:“盟主请放心,我们定会好好监督小少爷,习武习文皆不松懈,也好早日担起掌门之责!”
三言两语间,关于金刀派的未来,像是就这么轻巧定下了——可也只能这么轻巧了,否则还能如何?武林盟主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还要再加一个带兵前来的萧王殿下,怕是连卧病昏沉的王掌门本人,都做梦也不会想到,家中竟会迎来这么一尊大佛。
云倚风谦和道:“那便多谢诸位了。”
待众人散去后,云倚风又与王松聊了半个多时辰,大致都是在教他为人处世之道。少年感激道:“盟主当真不在这里多住两天吗?五叔那里有几坛好酒,比我的年岁还要大。”
云倚风心思活络,酒倒是其次,但想起萧王殿下在山间那句“算账”,立刻就觉得,在金刀派住几天也不是不行。只是目光一对上季燕然,就又瞬间老实了,只干笑道,“小少爷倒也不用这么客气,我与王爷还有要事相商,得尽快回一趟军营。”
王松抿了抿嘴,表情僵硬道:“嗯。”
云倚风在事后琢磨了许久,他这一脸皮笑肉不笑是什么意思,怎么十三岁的小屁孩也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家庭地位,胆大包天地开始嘲笑盟主了?这江湖真是好不讲道理。
但是已经没工夫去找那小鬼细细算账了。在离开金刀派后,季燕然便用披风卷起云倚风,一道策马离开锦城,去了林城东北大军驻地。怕帐篷里太冷,索性让他住在了城中客栈,客房里火盆烧得旺盛,桌上摆着热茶与点心,床上也铺着崭新的厚棉被,连软鞋里都垫了雪白的皮毛,也不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是怎么准备得如此周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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