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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78朝光阳暮

太阳穴阵痛,再也忍不得上前一步说:“皇帝您不把我当回事,把我的命当做赌注,我认了,不过是破命一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已;可是你对我的猜忌从不曾休止,一而再再而三,又是沙钰又是南蛮;你瞒着我和我妹妹,囚我师父在先,逼他从这俗世消失在后,害得东山不复存在,让我的家凋敝散落;你让我妹妹阳织下冤狱一年有余,致她患上四肢疼痛难忍的顽疾,又算计着我的挚友晏喜,最后把她撵出京城,让她们不得不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辞官离去。沙钰要带我离开这吃人的牢笼,你哭着求我留下,我留下了——就换来你这么对我?刘月盈,你自己良心不疼么,还是说,你根本没有良心,没有心?!”

她伸出手狠狠指着我,胸口起伏变得越来越强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破罐子破摔了,接下来她如何对我都好,总之是不会再与她有任何关联,任何纠葛,任何感情。要么走,要么死,不过如此,我已经看到了她刘月盈的凌空盛世,夙愿得偿,死亦可瞑目。

“阳缕你失心疯了么,胆敢这样与朕说话!口不择言以下犯上也要有个限度!这些混账话从没听你提起过,原来你就是——就是这么认为的?”刘月盈被我气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我确是失心疯了,否则怎会对你心心念念许久,这般蹉跎岁月,到头来才认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真悔!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如此狠毒无心的你,根本不值得我用半分心力。到如今这地步也是咎由自取!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别再互相折磨了罢,就此收手,无需再挂念。”

刘月盈真的是气昏了头,平常金贵缜密的大脑一定混成浆糊。她腿有些发软,撑着旁边的桌子,不发一言。

本来就沉闷的气氛更加压抑,我心里已经枯萎的花瓣一片片零落,只剩下丑陋的枝丫,等着腐朽成灰。

“小虑,”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不认真听甚至都听不清。

“你今日终于说出真心话是不是?以往的那些事,我以为你已坦然接受,或是默默原谅,却没有想到你一直憋在心里耿耿于怀,对那些事竟然是……如此的看法。”她转过头直视我的眼睛:“十年了,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接受过我?”她问的很慢,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似乎牛头不对马嘴,一瞬间愣神,但我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

“呵呵,阳缕原先一直都敬仰您,爱戴您,愿意把一生都奉献给您,奉献给大兴,辅佐您成就千秋伟业——可是,现在不了。你说得对,那些就是我的真心话,我不想忍了,也无需再忍。”

“你……”她听见我这样的回答更加低落,凌厉的眼失去锐气。

我想气她,把她气的浑身颤抖,气的站不住,这分量约莫都不及我内心的万分之一痛,于是继续说道:“陛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包括那些——肌肤之亲。我甘愿做您的子民、大臣或者侍宠,我不在乎那些名分和地位,为陛下所任何事都心甘情愿。所以,才显得我格外蠢,被你利用欺骗折磨这么多年。”

刘月盈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撑着桌子的手臂也开始抖。

“你句句都说是为了我,可这不是爱,对吗?”她终于撕破我们之间最后的体面。“和我肌肤之亲,和我共桌用膳,这些事与辅佐我的性质都是一样的,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她哭了,波光潋滟,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

这是十年来,初次流泪。一颗颗滚圆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沿着她姣美的面容缓缓流下,在下巴处汇聚,然后砸向地面。

一滴,两滴,无数滴……

当刘月盈对着我流泪的时候,我愣神了。两辈子,几十年,皇宫后面的桂花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也没想过凌空帝会因为我而流泪——它来得太迟、太迟了。

琨玉被秋天的霜打成碎渣,谷雨落下的水在昨日滴尽,我们之间再无任何感情可言。

我看她,像在看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心里的钝痛一下下鞭笞着灵魂,毫不停歇地让我意识到,她刘月盈不是冰棺里的那个轮廓,不是大兴的千古一帝,不是我曾朝思暮想的古人,也不是我所仰慕崇拜的神祗。

她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带着温度与热量,会喜怒哀乐的站在我面前。

沤珠槿艳是短暂的幻景,却因我的执念而生出漫长的错觉。洗尽铅华之后,残破不堪看,一地尘埃而已矣。

“微臣请辞官,这样做,对你我都……”

“够了!”刘月盈收敛了脸上全部的脆弱和柔软,那眸子猛的一缩,“朕知道了。”她的语气骤然冷却,是我熟悉的冰冷。

这样才对,这样的冷血才是她一视同仁的真面目。

刘月盈微微勾起嘴角,嗜血的笑容几乎将我吞没,美丽的嘴唇吐出残忍的话语:“北羌已退,南蛮残部不足为惧,朕已命南宫将军择日率兵,阳爱卿作为军师随大军一同南下好了。”

我缓缓跪下,低头叩首:“微臣,遵旨。”

“对了,如若南蛮残部被攻破,你替朕管管他们。”她移步半靠上软塌,不咸不淡:“朕提前允你个南郡知州的官,到时残部若灭,你也不必返京述职。”我伏在地上,目所能及的视线只能看到她鲜红龙袍的边缘。

“微臣叩谢隆恩。”咬着唇说出这几个字,指甲深深嵌进手掌心。

“行了。阳大人,跪安吧。”这语气平淡得就像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

最是无情者,最是伤心人。

我不知是如何从宫里出来的,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带着恍惚与虚影。离别了吧,这就是解脱了吧?与她彻底地、完全地撕裂开来,将我两辈子的人生所执着的东西硬生生挖出,摔碎,再也不沾染半分幻觉。

胸口连带着鼻腔一起长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摆脱这无边无尽的苦海,与我所悲、所恨的人再也不见。只是心里清楚,我抛弃的这份东西让我这个人的灵魂不再完整,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说什么喜欢、爱了。

悲余生之无欢兮,愁倥偬于山陆。

“北羌南蛮是圣祖击退的,大兴版图的大一统是圣祖开辟的,各地的藩王是圣祖镇压的,成片的粮仓是圣祖建立的,贯穿南北的运河是圣祖开凿的,现行的货币是圣祖重铸的。”——这是我许多年前说的话,时间久的现在看来都有些好笑。原来,这里面沉甸甸的也有我的许多功劳。

五月初,大军启程,我以军师的身份跟随南宫将军。

自从那日一别,真的再也没见到刘月盈。圣驾没来,她没亲自为大军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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