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斯的语气不容拒绝,事实上她的行动也是。她扣着伊莎贝拉的胳膊,强行将她带离街角,两人的力量差距令人绝望。伊莎贝拉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恶心欲呕的感觉翻涌上来。似乎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早晨,阳光明明很好,可她的心里却阴云密布。莉莉安娜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拖过石桥。她的指甲好尖,穿过羊毛衫,扎进皮肉里。伊莎贝拉记得自己大声尖叫,结果被她一巴掌扇在脸上,声色俱厉地灌输公主的淑女礼仪。伊莎贝拉恨得要死,使尽全身力气想要掰开克莉斯的手指。那女人的手简直就是铁钳!她怒气更炽,一脚跺在克莉斯脚背上,在她的黑皮靴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黄泥印。
“放开我!”伊莎贝拉气势汹汹夺回身体自主权,一路小跑奔回队伍中间。她太失礼了,一点也不像个骑士!一开始,伊莎贝拉理直气壮。但随着时间流逝,翻涌的怒意渐渐平复,“微笑的伊莎贝拉”重新占据上风。
她不是莉莉安娜,伊莎贝拉对自己说。环顾四周嘴里嚼着烟叶,牙缝里塞着早晨的面包残渣的佣兵们,她发觉这趟出行她犯下的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前往溶洞的小径是新开辟出来的,路不宽,盖满杂乱的脚印。佣兵们没有散开队形走到长草里的意思,几乎肩并肩走在路上。伊莎贝拉被夹在一堆男人中间,纵使他们在伊万的监视下不敢对她有所冒犯,硬皮甲下散发出的“男人味”还是叫她头昏脑涨。如果她生气了怎么办?指挥官们在战斗前都会鼓舞自己的士兵,而不是叫他们心生不满。伊莎贝拉后悔不已。她转身寻找那个修长的身影,不到一个心跳的功夫,便对上了她刀锋般的眼睛。
没有武士会害怕自己的刀,刀锋有时候也叫人安心。
她的梦之骑士歪了头冲她眨眨眼,伊莎贝拉闹不准她是在询问还是在跟自己淘气。她也会淘气?伊莎贝拉有些想笑。现在可不是琢磨这种事情的时候,她提醒自己。传说有不老泉水涌出的溶洞已近在眼前,相较镇上的传说和心惊胆战的佣兵,它平凡得让人提不起精神。洞窟只是青绿山体上肚脐一样的凹陷,周围草木不生,层叠的灰白岩石暴露在外。有人在石壁上钉了铁架,火把还插在上面,火焰早就熄灭了,深褐近黑的木棍支棱着,像是在欢迎他们的到来。只有洞里吹出来的风,阴冷湿润,蛇信子一般舔在脸上。
这就是我的冒险开始的地方,伊莎贝拉给自己打气。她走在队伍中间,环顾着四周,一步步走入黑暗中。
第11章 洞中(重构)
积水的坑道深处堆积着累累白骨,小臂长的蜈蚣从骷髅黑漆漆的眼洞里钻出来,蜈蚣甲壳包裹的尖脚敲打出细碎的咔哒声,让人不寒而栗。坑坑洼洼的洞壁上画着硕大的诡异图腾,暗红的颜料像是凝结的血块。脖子上挂有一大串骷髅的食人魔蹲守在弯道转角,只等冒险者露出头,就狠狠挥出那根树干粗细的铁棒。伊莎贝拉当然不希望这些小说里的情形真的出现,她甚至不希望自己想起来,那会让她像个惊慌失措的傻瓜,可她管不住自己的脑子。
溶洞比她想象的还要深邃,幽暗无光。滴答的水声和着皮靴的闷响,不断在耳畔回荡,永远搞不清它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火把的光芒照亮洞窟,垂落的钟乳石和佣兵们的影子在坑洼的洞壁上变得扭曲,仿佛跟随他们缓慢前行的幢幢鬼影。事实上,伊莎贝拉刚才分明看到一条黑影从旁边的石壁上一闪而过,等她壮起胆子再去看的时候,那里又只剩下一道扭曲的凹槽。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恐惧会吞噬你的勇气和体力,不要害怕,你是艾诺的女儿,你向往的,是骑士之心。
手心慢慢变得潮湿,奔跑的獒犬惊飞一大群蝙蝠,四面八方都是肉翼扑打的声音,伊莎贝拉搞不清楚它们会从哪里飞出来。就在她来回张望的时候,不知什么东西从她头顶擦过,全身汗毛猛地竖起来。伊莎贝拉咬紧牙关,拼命把声音遏制在喉管里。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有时候克莉斯是真的冷淡,伊莎贝拉听得出来,她在讽刺自己。但伊莎贝拉不想再跟她闹脾气了,太不明智。于是她轻声回答:“你知道我没有退路。”有点破釜沉舟的气魄,可抓着别人手说出来让效果大打折扣。“踩了我的脚,又自作主张拉我的手,我可不是您买来的奴隶。”
可你也没有甩开我的手啊。伊莎贝拉可不是一个笨蛋。也许身经百战的骑士不会被蝙蝠吓得心惊肉跳,可她只是初次出战的扈从啊。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可以允许自己找一点依靠。克莉斯没有戴手套,虎口和掌缘都是茧子,温暖又干燥,只有刚被摸过的地方有些湿润的痕迹,这让伊莎贝拉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没打算放开。
“就帮帮第一次作战的学生罢,克莉斯师傅。我为刚才的行为道歉,我讨厌那样被人拽着走,小时候继母那样对待过我。人都有几样格外讨厌的东西,您说是吧?您一定也有的。”伊莎贝拉仰起头看她,眼里流露出小孩样的好奇。她的眼睛很漂亮,水润有神,像是无辜的小鹿。克莉斯别过视线,故意不去看她。
“记得我之前的话吗?”
“首要任务是活下来,不要让恐惧吞噬你,鲁莽比暗箭更危险。”
“留心观察周围的一切,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救你的命。”
不要让恐惧吞噬你,观察一切。不要让恐惧吞噬你,观察一切。克莉斯明朗的声音响彻心田,伊莎贝拉抓着她的手掌,那上面的温度传递过来,恐惧的铅色魔影慢慢褪去,周遭的事物显露出来。
佣兵的队伍散得比之前开,有几个人已经不在视野内。獒犬血爪在前面开路,狗儿猛吸鼻子的嗅探声依稀可闻。托马的手搁在腰间剑柄上,不时左右环顾,走得比平常慢很多。伊万在自己侧前方,高举着火把。火光让他的脸一片蜡黄。他咬着牙,腮帮鼓起来一块,两只眼睛几乎一刻不停地转动。然而周围除了钟乳石似乎别无他物,它们像是一道道凝固的乳白瀑布,悬挂在石壁上。溶洞在这里渐渐收窄,空气更加湿冷,崎岖的坑道愈发滑溜,暗河的响声时隐时现。沿着崎岖的通道蜿蜒向下,天花越来越高,仿佛他们正在进入一栋巨型堡垒,坑道就是它的旋转石梯。扎营的痕迹逐渐多起来,有人甚至把帐篷留在这里。班钻进去,出来的时候手里把玩着一柄匕首。他捏着剑鞘尖端,摇晃着跟同伴炫耀,然后咧着嘴插进靴子里。
“我要是你,可笑不出来,”托马的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甭管遇到了什么,大家走得都很匆忙。”
“别这样嘛,头儿,往好处想。至少咱没碰到一大滩烂兮兮的内脏或者断胳膊断腿,我敢打赌,那女鬼寂寞了,想着咱这样的热血男儿哩。”
“咱们的班想女人想疯了,鬼魂也不放过。”队伍里有人大声嘲笑他。班觉得光荣,也跟着嘿嘿笑。溶洞之中回音声声,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笑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附和他。他愣了一愣,紧接着又“噗”地笑出来。
“班,你这蠢货,叫你晚上消停点儿,别总搞那玩意儿。瞧你把自己弄得神经兮兮的。”
“好好好,都听你的,”班猛然抹到同伴身边,肩膀猛顶对方胸膛,“去你妈的,偷看老子打炮,恶心!”那男人被他撞出好几步,自己没站稳,脚下一滑仰面跌倒,被同伴们一阵取笑,就连伊万,也摸着胡子咧着嘴。
男人的下流话让伊莎贝拉觉得窘迫,那些笑声更让人难堪。她瞥向克莉斯,她的骑士臭着脸,当然,一位称职的骑士永远都不能开心。男人中只有托马和马奇没笑。血爪的表现不太寻常,它在帐篷附近不停嗅探,循着人类看不见的踪迹走到火把光线的尽头,半个身子融在黑暗里,不断大力吸气。就在倒霉鬼屁股着地的一刹那,伊莎贝拉清楚地看见血爪放低身体,背毛倒竖,冲着洞窟深处狂吠起来。
嬉闹声戛然而止。
“这狗怎么回事?”班放低身体,把自己惯用的短刀□□,金属和皮革的摩擦声在四周洞壁的回应下显得格外诡异。惊慌之中,好像有某根神经被它割断。
伊莎贝拉另一只手也摸上克莉斯的手背,她双手握着她的手,站在她的手臂后面,活像举着一面看不见的盾牌。空气随着频繁的狗吠越来越凝重,跟她一样,佣兵们下意识向同伴靠拢,只有摔倒在暗处的倒霉鬼还在说话。
“你们胆子也太小了!看看你,马奇,那么大的个子,我要是你——”话到一半,他突然一声惨叫,着火一般地蹦起来。“妈的!什么鬼东西!有东西咬我!操!”
周围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血爪咆哮着率先冲进阴影里。黑暗中传来动物的打斗声,獒犬的吼声雷鸣一般不断翻滚,又忽然静得死过去一般。
被咬的倒霉鬼捂着手跌跌撞撞跑回队伍,面色惨白如纸。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溢出,汇聚成血色的小溪,顺着手背不住滴落。随着血腥味扩散,洞穴更深处传来清脆的啪嗒声,声音先是零零散散,紧接着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像是无数的小巴掌拍打在湿墙上,让人心里发毛。血爪自行撤回来,嘴里叼着一条淡绿色的怪鱼,放在主人脚边。马奇挥动火把去照那玩意儿,只见那东西通体无鳞,生有四根肉须,鱼头又大又光滑,该长眼睛的地方光溜溜的啥也没有,嘴里满是利齿,两条胸鳍又肥又厚,尖端长着透明的指甲。
“就是这东西,他妈的咬我!”捂着手的佣兵愤怒大吼。“这究竟是什么怪物?”托马凑上去,他用脚把怪鱼翻了一个身,那东西身上的绿色粘液立刻沾到他的靴子上,地上也留下一大滩黏滑的痕迹。“见鬼。”他蹲下来,伸出的手被克莉斯的声音拦下来。“别碰,可能有毒。”克莉斯抽出手,接过伊万的火把,蹲下来查看地上的死鱼,鱼身上灰绿的粘液反射出诡异的淡青色光芒。“这应该是无目鲶,终生在地下水域生活,可我不记得有绿色黏液的记载。”她掏出一块白手帕,小心翼翼地从死鱼身上擦下一些黏液,塞进随身的扁瓶子里。
“别用那种腔调跟爷们儿说话,很难懂你知道吗?我跟你打赌,这些怪鱼家里肯定不太平。”班紧贴洞壁挥舞着火把,星星点点的淡青色萤火般地亮起来。无目鲶们用胸鳍支撑身体,笨拙地向滴落在地的鲜血挪动。在更深的阴暗处,似乎还有怪鱼扭动着身体,从石笋的缝隙中钻出来,鱼身拍打在湿润的石壁上,发出怪异的啪嗒声。
第12章 不老泉水(重构)
伊莎贝拉双手捏紧胸前的弓弦,弦绷得很紧,勒进她的肉里,这样她反而好受一点。皮肉烧焦的糊臭味在溶洞里久久无法散去,折磨着她的鼻腔和胃。
不要让恐惧吞噬你。她在心里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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