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断他的喉咙,你们俩谁也跑不了。”
鲁鲁尔站在诺拉身旁,狼牙棒的尖刺抵住她的额头。诺拉的脑门儿在黝黑的狼牙棒底下显得更加苍白,皮肤被钉刺顶出几个凹陷,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血珠滚出来。鲁鲁尔冷哼,胸前的烟袋与岩壁上的绳索摇晃不休。
“我带了三十个人下来,就算你俩都活蹦乱跳,也没有机会。投降吧,不要让你朋友大好的脑袋糊了墙。”
克莉斯紧了紧剑柄,手心的薄汗濡湿皮革。岩壁上,又一个柏莱人攀住了绳索。
第79章 挟持
“我要你以光明王的名义起誓。”克莉斯将剑刃贴得更紧, 剑下的柏莱人毫无惧色,脖颈如威尔之旗般强硬。他颈项周围结实的筋肉抵着苍穹白亮的剑锋, 给手腕增添轻微的压力。鲁鲁尔压根没瞟过那人一眼,反倒讥讽克莉斯。“甭装出一副对我们的习俗了如指掌的样子,长腿乌鸦。跟你们不一样,我不吃腐肉,老娘的皮肤底下,淌的是光明王金色的血液。嗨,别紧张,我骗你个小丫头干什么?听我的,放开他, 我让你们都活下来。”
“淌的是金币熔成的血液吧。”克莉斯冷脸还以颜色。她还记得初次相逢时鲁鲁尔手里的钱袋, 那可是满满的一袋,哪怕全是铜币, 也足够一个月花费了。鲁鲁尔的表情告诉她, 她也没忘。克莉斯不清楚她怎么弄到的,直觉告诉她, 来路并不光彩。
鲁鲁尔沉下脸,扬起狼牙棒。绳索上的柏莱人业已下到地面, 他也背着石锤, 望着克莉斯的脸仿佛一面铜盾。鲁鲁尔的狼牙棒抬得更高了,她的另一只手也握上长柄, 做出下一刻就要挥击的架势。克莉斯想起挨过她狼牙棒的两匹马,暗叹一声,缓缓移开巨剑。
“你是敢碰她一下……”克莉斯扭转手腕。诺拉的袖箭藏在她的袖子里,原本是打算对付蜘蛛的,洞穿鲁鲁尔的头骨, 应该也不在话下。
“我们不是说话当放屁的大陆人。”鲁鲁尔也真的拿开狼牙棒,叮一声杵在砂岩上。被克莉斯放开的柏莱大汉倏地转过脸,面色铁青,提起陶罐大的拳头就要揍她。鲁鲁尔高声喝止,“够了巴沙,我说了让她活着。”
“挨一拳不会死。她受得住。”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叫你不要随便动手,你呢,你看看你下的重手,锤子都快被你舞烂了。再说了,两天前,这只乌鸦也算帮过我,就算跟她扯平了。”
“两天前?”克莉斯的表情极少动摇,现在就是那个时刻。“我们昨晚才见面。”
“你迷路啦。在地下迷失容易让人癫狂。”鲁鲁尔掏出烟袋里的黄铜烟锅,绳索旁的柏莱男人立刻凑过去帮她点着。她啪地吸了一大口,突出一个浑圆的烟圈。“以光明王喉舌之义,我在两天前的夜里,打断了狗腿子的狗腿,现在是第三天深夜。”巴沙猛点啄剃得光溜溜的大脑袋,不知在赞同哪句话。
克莉斯头晕目眩。恐慌犹如黑色的霉菌,爬满她的心房。她作息规律,极少饮酒,时间感向来很好,即便在地下,也不可能差出数日之多。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是她扛着诺拉走了太久?可她连饥饿都未曾感到过。是在暗河里昏迷的时候?诺拉没有提过,自己的身体或许还有些微可能性,以诺拉的体格,绝不可能在冰凉的河水里泡了两天还若无其事。倘若真是那样,那么遗失的苍穹又如何解释?
问题纷至沓来,后脑勺被撞过的地方忽然剧痛,似乎有人拿着铁钎硬往里戳。克莉斯捂住脑袋蹲下,耳鸣同时大作,若有怪鸟在耳中尖啸,汗水瞬间涌出,爬满额头,滴落暗红的砂石地面,晕开一块块圆斑。
“你还好吧?巴沙伤着你了?伤得重吗?虽然我可以把你打烂往河里一丢,任谁也找不着,不过——你要不要上去透透气?马奇在外面望风,你可以跟他作伴,你要乐意的话。”鲁鲁尔也走过来蹲下,她的好意喷了克莉斯一头烟雾。呛人的柏莱烟滚进喉咙,克莉斯再也无法忍受,小腹猛收,呕出一滩黄水。
“老天爷,你也没看上去的那么壮嘛,就别逞能了。”鲁鲁尔站起来,声音从克莉斯头顶传来。“把这两个大陆人带去我们的帐篷,让她们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巴沙应承下来,瓮声瓮气。他在柏莱人中也算高大的,当下不问克莉斯是否愿意,弯腰硬拽她的胳膊。克莉斯试图甩开,他偏抓得更紧,皮护腕快要被他摁进肉里。克莉斯暗骂他粗鲁,按住膝盖勉强直起身。
“你要去哪里?你们在挖什么?不用我提醒,你也知道这是违规的对吧。”克莉斯话音未落,背后岩壁一声脆响,一块粗石被铁镐凿飞。岩壁透出一个小孔,马灯的微光从孔中泄出,在黑暗中打通一条光的狭小隧道。鲁鲁尔也看了一眼那地方。
“我想你有些与众不同,说到底,是我们没法像你们一样,兜圈子说话。实话告诉你,柏莱人也是血肉做成的,我们也有想要保护的朋友和家人。”
“你管那个叫保护家人?”克莉斯指向后方透光的墙壁,“你想复仇?你们遇见了什么?有人因此而死,对吗?”
鲁鲁尔摇头转身,克莉斯追上一步。“我跟诺拉,我们碰到了一些,一些怪东西。”鲁鲁尔猛然转身,银色马尾甩起,擦到克莉斯鼻尖。她很急切,凑近两步,克莉斯简直以为她要抓住自己猛晃。
“是什么?!”她压低声音,尾音的颤抖压抑不住。克莉斯把遇到蛛群的事大致讲给鲁鲁尔听。这女人后半段分明在走神,不知想到了什么。“黑皮,肚子上有张鬼脸,”鲁鲁尔握着烟锅,吧嗒吧嗒吮吸,来回踱步,“你有没有撞见,那个,拿着刀的……”她咬住烟嘴,空出两手比划出一个棍状物体。鲁鲁尔的大陆语很流利,柏莱口音很轻,但要描述一种未知生物,终究还是差了不少。克莉斯拧着眉头,只能靠猜。
“那东西怕火吗?皮肤烧伤了?骑着蜘蛛?”克莉斯确定下来,柏莱人遇到的是她梦里的东西,只是没骑蜘蛛。
“你怎么知道那玩意儿会骑蜘蛛?”鲁鲁尔瞪圆双眼,震惊溢于言表。克莉斯一时语塞。总不能说她杀过一匹,在梦里。
“该死!大陆人,什么都不懂!”见克莉斯双唇紧闭,鲁鲁尔愤而转身,用柏莱语大声吆喝。在场的柏莱人都阴沉着脸看她,个个如临大敌。克莉斯耐着性子等她说完,抢到前面,拦住她的去路。
“我要是你,就不会让族人白白送死。”
“谢谢你的关心。”鲁鲁尔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向一旁,克莉斯顺势握住她的手腕,鲁鲁尔停下看她。巴沙捞起他的石锤,横握在手,视线锁死在克莉斯身上。毫无疑问,只要克莉斯稍有不敬,他就要挥锤把她揍成肉酱。柏莱人很快围拢过来,他们聚成扇型,高壮的身体投下巨大的影子,盖住克莉斯的面容。
鲁鲁尔无声微笑,凑到克莉斯耳边,口里都是烟草味。“我要是你,就松开爪子,被乱锤敲死可不好受。”鲁鲁尔的假笑骤然收敛,喉咙深处喷出一股烟味。“我有条老獒犬,到现在还在回味蒙塔那年的滋味。那时候它总能从屋后的烂泥沟里挖出有意思的玩意儿,大陆人肚子里的东西,没一样是它没尝过的。”
克莉斯冷眼看着她,对她的威胁无动于衷,攥紧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这套我在鸦楼也常用,对我不好使。郑重地跟您说,那下面潜伏着……某些未知又充满敌意的怪东西。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它们有多少,都是什么模样,但我不能放任您去惊扰它们。谷里有上万劳工,更别提还有工匠,学士,万一发生不测,后果不堪设想。你们现在撤回地面,封好入口,我会连夜通知将军。把那些玩意儿交给军队镇压,别逞能。”
鲁鲁尔挤出一丝挖苦的笑容。“噢,没错,他的确会派军队,先镇压我们这群半人!”凿壁的铁镐又挖穿一块巨石,轰隆的巨响打断鲁鲁尔的话。她静待片刻,续道:“收起你这套假惺惺的嘴脸,胆小鬼。放开你的爪子,否则,老娘让你现在就滚进你们的冥河里。”
她接着又说了什么,挖掘隧道的人猛砸岩壁,四下净是回声与噪音,克莉斯什么也没听见,但她知道有东西碰到了她的脚。被扔进包围圈的是一个银色小圆筒,克莉斯瞥了一眼它喷出的白烟,立刻屏住呼吸,捂紧口鼻。金属圆筒疯狂旋转,呛人的白烟眨眼间便充斥视野。柏莱人开始咳嗽,巨人咳起来也是山摇地动,声势惊人。鲁鲁尔也在猛咳,她的力气好大,差点从克莉斯手里挣脱出去。
混乱之中,有人摸了过来,克莉斯听见匕首出鞘的声音,她虽不同意,也只得随她离去。
诺拉醒了。醒来的诺拉挟持了鲁鲁尔,把咳嗽不断的柏莱人扔在身后,横渡暗河,躲到岩体一处天然凹洞里。说是山洞都有些勉强,拢共不过六步深,暗河就在不远处,水声嘈杂。
“白痴!”鲁鲁尔翻出老大一个白眼,大马金刀坐在一块突起的砂岩上。诺拉的帝国钢匕首抵住她古铜色的皮肤,压出一条浅褐的痕迹,她仍若无其事,重新叼上烟嘴。烟锅里的火星随着她的吸吮亮起红光。
听人骂自己,诺拉非但没生气,反而乐得自信从容。“你要是想用抽烟的办法引人或狗过来,就大错特错了。我的隐匿纹章可是帝国最尖端的那一拨。”诺拉冲洞口点点下巴,一个碟形金属盘嵌在刚凿开的岩缝里,露出一半,上面层叠的纹章忽明忽暗。金属盘边缘设有开口,半透明的淡绿薄膜从中伸出,覆盖整个洞口。克莉斯坐在秘法膜内侧,眺望远处的情形。
柏莱人很快追了过来,他们带着狗,想来挖掘不停的那处隧道口已大到可供獒犬出入。帝国獒不仅嗅觉灵敏,听力更加过人,夜视能力尤其出众,然而柏莱人带来的十几只獒犬都跟瞎了一般。克莉斯能看见它们,它们却对她视若无睹,吐出舌头,大喘粗气,来回践踏河床,浑身弄得滴水。诺拉的纹章把声音、味道、视线全都阻挡在里面,没人能找到她们,除非径直穿过绿膜。
“别看它小,撑上半天绝对没问题。”诺拉转动匕首,得意尽显。鲁鲁尔没理她,跟克莉斯说话:“他们不会花上一整天找我,我只是光明王的战士,与他们一样。”她“呼”地喷出一大团白烟,把诺拉呛得直打喷嚏。“我可不是你们的什么神官,眼睛长在头顶上,被人抬着走路,上马桶也要人服侍。听说他吃饭还要仆人帮他切碎肉块,是真的吗?”
“你说孟菲大神官?我跟他不熟。”克莉斯语气淡漠。她怀抱苍穹,提防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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