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声响将克莉斯的声音完全盖住。克莉斯,洞壁,落脚的硬石地面,包括伊莎贝拉自己,全部疯狂晃动起来。砂土,碎石与岩石刺耳的撕裂声倾泻而下,将人群的惊呼掩埋。到处都是灰尘,几个呼吸之间可称辉煌的探险队光团刹那间被打碎,扑灭。伊莎贝拉几乎无法站立,慌乱之中,她捞到克莉斯的护腕,硬皮甲上过油,难以抓牢。她一屁股坐倒,支撑她的地面同样摇摇欲坠。坚实的暗红砂岩像被卷入绞肉机里的骨头,它们弯曲,翘起,变形,碎裂成渣滓与粉末,轰隆隆坠向深渊。
不——
一片混乱的摇晃之中,伊莎贝拉拼尽全力站了起来。她手脚并用,试图爬出下坠的通道。然而松弛的砂岩根本不容她落脚,稍一用力,便整片垮塌下去。她重重地摔落,胸口撞上岩石。偏巧这块石头硬得吓人,剧烈的疼痛将她穿透,她疼得叫不出来,满脑子都是绝望的想法。
死定了。
一次剧烈的晃动之后,隧道地面被一刀切开,周遭所有的地面全部垮塌,黑暗张开巨口,将她迎面痛击。
“抓住我。”
绝望之中,她看到克莉斯向自己扑过来。她的上半身跃过断口,手臂前伸,抓向伊莎贝拉。她碰到了她,但还是太迟。她握住她的四根手指,汗液不叫人如愿,克莉斯生满茧子的手头一回这么不牢靠。伊莎贝拉的希望随着她的身体猛地一坠,克莉斯握着的地方更少了,几乎只有两个指节。
“你这样不行!扣住我的手!扣住我的手指!把指头蜷起来!”
不知何时,地面的晃动变得微弱。石块皲裂的可怖声响仍在地下回荡,但已不像先前爆发时那般震耳欲聋。克莉斯的吼叫很清晰,压住背后呼喊殿下的嘈杂人声。
“我……我在努力……”
从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奥维利亚小姐的生活是为刺绣,账本,精致的下午茶时光量身定做的。伊莎贝拉试着勾住克莉斯的指节,可她该死的爪子既僵硬又无力。更多的汗水涌出来,她刚刚勾起的小指与无名指立刻脱出控制,只剩中指和食指勉强挂在克莉斯勾起的手指上。汗液继续推挤她仅存的希望,要将她挤下无光的深渊。
“不……”她几乎哭了出来。克莉斯的身体随她一寸寸下滑,她已经瞥见了她的皮带,她的手在腰侧摸索,眉头越皱越紧。“再坚持一下……”
又一次地震摇碎她的话语。最后那点可怜的指望被一掌扇飞。伊莎贝拉的身体失去控制,她大叫着伸长手臂,却什么也抓不到。克莉斯露在断崖外面的上半身迅速缩成一个灰黑的小点,也许她呼喊着她的名字,她一定这么做了,只是无情的厄运吞食了一切。
好后悔。
黑岩堡耸入云端的青白城墙,父亲衰败但和蔼的微笑,油灯旁边,弟弟捧着牛皮封面的厚书专注的神情几乎同时涌现出来。我深爱着他们,却连一件像样的事都没能帮他们做到。我的国家贫弱,战士们挥舞着三十年前的武器,叫嚣要与搭载秘法师的帝国铁甲船对抗;父亲身染重疾,恐怕来日无多,我却违背他的心意,逃避克莱蒙德的婚约,毁了他与佛多家的联盟。至于安德鲁……伊莎贝拉甚至无法想象,父亲故去之后,莉莉安娜和亚瑟将怎样折磨他。没有我的帮助,他能戴上大公的戒指吗?
伊莎贝拉闭上眼睛。绝望的潮水拍打她的后背,凌厉的风啪地抽动她面前的空气,她的心脏猛地颤动,睁开眼睛的时候,绿黄的光芒卷过她的头顶,闪电般地缩回黑暗里。她尚未反应过来,携带希望的发光绳索便再次卷向她。她高声尖叫,伸手去抓,然而终究太迟。她的指尖被绳索抽中,火燎一样地疼。那绳子仿佛是个活物,碰到她立即蜷起来,试图卷住她的手,无奈她下坠得实在太快。
是克莉斯……
泪花涌出来,漂浮在她眼前。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有无数的心思想要告诉她,却连自己也分辨不清。只能肯定一件事。还想再见到她,想听她的声音,想要躲开异样的眼光,越过猜忌与抗拒,握住她的手。
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伊莎贝拉的世界无可挽回地,一头栽向寂寥的永夜。
第85章 心魔
“吃少一些, 您的腰本可以更细的。”嬷嬷说着,松开短胖的手指, 把托盘搁在床头柜上。银盘发出些许轻响,一把裹着白霜的蓝莓在盘中滚动。窗帘和窗户都大开着,时候不早了,阳光是金子般的颜色,罐子里的牛奶因此显得像是加了蜂蜜。伊莎贝拉侧身去看,牛奶微漾,在银质壶口留下浓稠的痕迹,风里有松针的清香,她听到泉水声, 清脆熟稔, 是日夜伴她长大的那一眼。
我在黑岩堡的家里。伊莎贝拉环顾卧室,母亲的遗像立在老地方, 她还是那么美,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嬷嬷仿佛没发现她的狐疑,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眼角和悦地皱起来。
“我怎么在这儿?”
“您还能在哪儿呢,我的好小姐。”嬷嬷拿起软枕帮伊莎贝拉垫在身后, “等您去了雄鹿堡, 想要回来,也不容易啰。”
“雄鹿堡?我去那里干嘛?”伊莎贝拉疑惑。她发现自己的尾音在颤抖, 不止声音,藏在被子下的手指也抖动起来。这是梦,只是一场噩梦,我一定是摔到头,晕过去了。她拼命暗示自己, 然而恐惧还是狂风一样地刮起来,将她的心海搅得汹涌难平。
嬷嬷仿佛是一个傻瓜,一尊只会笑的蠢泥偶。她凑过来,皱巴巴的老脸上洋溢着刺眼的喜悦。“瞧瞧您,明知故问。加文爵士虽然尚未正式继承父业,但实际上管理雄鹿堡已三年有余。再过七天,您就是大城堡的女主人了。”
“加文?不是克莱蒙德?”
嬷嬷收敛笑意,将她满是褶皱的厚嘴唇噘起来。“又说任性话了,老爷多么爱您,为了让您幸福,不惜与佛多家翻脸哩。”她边说边捣腾伊莎贝拉腰后的枕头,不管她怎么弄,那玩意儿都像一块大石头,硌得伊莎贝拉浑身难受。“您可要好好听老爷的话,做一个好女儿,好小姐,好夫人。加文爵士可是远近闻名的好男儿,上次比武大会您见过的,还记得吧。金头发,黑眼睛,生了一对剑眉。”嬷嬷在自己稀疏的灰白眉毛上比划。上次比武大会?鬼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伊莎贝拉心烦意乱,掀开被子跳下床。嬷嬷惊得竖起眉毛,直说伊莎贝拉是她见过的最粗鲁的新娘。
见鬼的新娘!伊莎贝拉瞪她一眼,将她苍老的呼喊抛在脑后,提着睡裙赤脚跑出卧室。她拉开房门,跑过惊愕的持枪卫兵,转过墙角,迎面撞倒走上楼梯的安妮。娇小的侍女惊叫一声,失足跌下楼梯,所幸石梯上厚实的红地毯保护了她。安妮没受伤,被伊莎贝拉扶起来的时候还有精神数落她。
“您怎么能穿着……穿成这样跑出来……”安妮满脸埋怨,将目光投向石梯尽头。□□黑乎乎的影子贴在走廊上,鬼祟又肮脏。安妮一边皱眉嘟哝“那些臭男人就知道嘴上占人便宜”,一边把散落的长裙收回篮子里。那是条刺绣精巧,缀满蕾丝花边与雪白珍珠的华美长裙,伊莎贝拉望着它杏黄的裙边,胃袋一阵抽搐。
新娘两个字在她脑海里不住飞舞,围着她心中的骑士吵个不停。伊莎贝拉觉得克莉斯深邃的脸正对着自己,她在她金子般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那是张慌乱的脸,迷乱又痛苦。如果她在这里该有多好啊,她会听我倾诉,给我帮助,让我依靠。在她面前,我可以自在说话,纵马奔驰。回过神来的时候,伊莎贝拉已经被安妮搀回房间。她失魂落魄,呆坐床沿,下意识摸上胸口。胸前空空荡荡,母亲的吊坠不在那里。伊莎贝拉悚然惊醒,打断安妮的喋喋不休。
“我不能!”
她抓紧安妮的肩膀,自知失态,松开手指扭过头。“我不能……和加文……那个……”
“您说什么呀!”安妮睁圆眼睛,绿眸里写满难以置信。“加文爵士可帅了,还很有钱!不单单是这样,听说他去年狩猎的时候,救下过一位小姐呢!美丽的小姐不幸落入土匪手中,不止名誉,就连性命都很危险。”她闭上眼,双手握在胸口,流露出陶醉的神色,仿佛被救的那位小姐正是她本人。“他没让坏人碰到小姐一根头发,您听听,简直就是歌谣里的英雄,一位真正的骑士!”安妮的脸潮红起来,鼻梁上的雀斑也因此变得生动可爱。
真是位动情的少女,伊莎贝拉一时间竟然有些羡慕。她从来就没办法升起安妮这样的感觉——倘若对象是那些大汗淋漓,蓄有粗短胡须的奥维利亚骑士的话。
“他是一位有荣耀感的骑士,快想起来吧,我的好小姐,您不是一直向往着这样的人吗?您该高兴才是哩!”安妮捉住伊莎贝拉的手,眼里布满兴奋的光点。她的长裙发出一连串细响,这孩子快要压抑不住悸动跳起来了。
“我……”伊莎贝拉艰难地吐出一个音节,她的嘴里又苦又涩,活像跋涉了一整天,只喝过盐井里的苦水。她闭上眼睛,想要鼓起勇气,然而内心尚未准备充足,口舌率先动了起来,仿佛它们自有生命。“我已经有我的骑士了。我全身心向往着她,不可能再接受其他人,任何人。”
“她?”
伊莎贝拉睁开眼睛的时候,安妮脸上的兴奋已尽数褪下。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着这么多人,说出那样的话,她想要再解释,显然已经晚了。心跳声大得让她什么也听不清,可怜的小安妮被主人惊呆了,失去神采变作一尊木偶。嬷嬷肥胖下垂的腮帮子似乎要掉到地上,为伊莎贝拉整理衣架上长裙的女仆弄丢了绣花针,线团滚落蓬松的裙摆,散得到处都是。女仆扭过头来望着伊莎贝拉,她的眼神让伊莎贝拉觉得自己是个长了三只眼睛的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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