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瞅见他握在手里的硬木棒,泛黄的木棒顶端留有一块黑红的污迹,直觉告诉她,在帝国,马奇绝非如在奥维利亚境内一般和善。
“学士大人,快逃吧!”伊莎贝拉解下重弩,一心要襄助。这玩意儿虽然厉害,但上起弦来尤其费事,远不如她用惯的角弓。她蹬住弩臂将它撑开,马奇拎着木棍走向她。“马奇的朋友。朋友不打朋友。”
“诺拉学士也是克莉斯的朋友呀!”克莉斯的名字让马奇停下脚步,伊莎贝拉以为抓住救命稻草,续道:“你们认识克莉斯对不对?她帮过你们?这样杀死她的朋友,她不会高兴的。”
马奇探询的目光投向他的头领,女人舌头打卷,说了一串柏莱话,伊莎贝拉听着心中惴惴,只觉不会是她希望的答案。她默默将弩弦硬拉到底,血爪警惕地望着她,黑褐的狗眼里火光跳动。柏莱语再次响起来,却不是从地面上两个柏莱人口中发出的。两个小巨人同时愣住,诺拉得意洋洋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说的却是大陆语。
“别以为帝国只有目不识丁的蠢货,在我面前说现代柏莱语,这招可不好用。不论你们怎么想,如果这些石刻上的纹章对你们真的重要,那么把它乘以一百倍,就是它们对我的价值。相形之下,某些人奉为圭臬的律法嘛……”她冷哼,“既然立法的是傻瓜,他的法典又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时间紧迫,快让我看看,你怎么将它们唤起的?”
诺拉学士亚麻色的发顶冒出来,鲁鲁尔仍攥着她的狼牙棒,伊莎贝拉真担心眨一眨眼,学士大人就要血溅当场。她扣住重弩扳机,獒犬低吼,颈后油黑的毛发竖立起来。
“你刚才是怎么念的?这一个你会吗?”分神的瞬间,诺拉学士爬了上来。她面色酡红,仿如酒醉,右手捏着一根发亮的长管,左手探进腰包里,拉出来一截白布。布匹上印满陌生的文字,墨迹很新,湿漉漉地反射出朦胧的火光。伊莎贝拉瞥了一眼,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让她后脑被打过的地方一阵晕眩。
鲁鲁尔吁气,粗重的鼻息让诺拉学士注意到她的态度。她抬起眼,湛蓝的眼睛清澈无暇。“不乐意?你得看清形势,柏莱人。这样的石片下面还有更多,太多了,沉重,巨大,凭你二人之力,也不能背到地面上去,更别说还得躲避层层哨卡。而我,秘法学会授徽的高级秘法师,可以轻易出入地底。我的考察所得,受学会保护,哪个大兵敢染指——除非他不想要那只手了。”
“杀了你,就不再是你的所得。”
“啧,你们柏莱人心里,只有打打杀杀吗?真理从不靠杀戮获得,瞧瞧,”诺拉凑近来,抽出更多白布,“你得承认,你们对药剂学一无所知。我的墨水可是特制,双子塔里有本事活用的也不超过五个。”她展开手掌朝女人比划,“协助我,我们可以把这些东西完整地弄回去。碎石你们负责,完整的石刻我来拓印。怎么样?”她眨眨眼,一时间竟有些俏皮感。“可以吗,在光明王的注视下缔结盟约?”她朝右手心吐了一口唾沫,伸出手,鲁鲁尔缓缓垂下目光,望向她手心,搓了搓手指,最后还是握了上去。
高贵的秘法师居然跟一个猪人握手?还有口水,那个什么光明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伊莎贝拉被她搞蒙了,视线在帝国人与柏莱人之间来回游荡。鲁鲁尔自不必说,就连马奇的脸庞也呆板如常。是你太笨了,你愚钝,见识也少,秘法师那聪明绝顶的脑袋,哪里是你可以揣度的。
“鲁鲁尔,大人。”马奇用生硬的大陆语说。他欲言又止,粗糙的巨手张开又握住,不知是要拦阻还是要进攻。他的狗看上去也很不安。血爪抬高油亮的黑鼻子,猛嗅空气,脚爪毫不松懈,用力扣住覆盖白霜的砂岩地面。诺拉学士却放松下来。她放出绳索,大方邀请柏莱人进入塌陷的坑道。鲁鲁尔绕开她递出的秘法玩意儿,纵身跳了下去。伊莎贝拉听到沉重而响亮的落地声,伴随阵阵回声,想来并不轻松。马奇跟在她后面,他在塌方的边缘坐下,木棒平放在大腿上,手中是燃烧的火炬,血爪也走到坑边,看样子要照章办理。
地下冒险必要的一环。伊莎贝拉给自己打气。她用心学过射箭,识文断字,跟所有公主一样懂得弹奏与歌唱,勉强能做蹩脚的针线活,但说到垂降方面的功夫……伊莎贝拉抱起她沉重的大弩,向诺拉学士投去求助的眼神。学士并未留意到她,她的心思都在鲁鲁尔身上。
自打她纵身跃下,她便手持绳索走向坑道,自行滑落下去,亚麻色的发顶很快消失在视野中。转眼之间,地道内只剩伊莎贝拉一个。秘法攻击留下的霜雪尚未散去,地道内呵气成雾。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周围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连风吹草叶,枝条轻摆的声响也没有。火炬被带走,那点不可靠的飘摇光点离她越来越远,秘法绳索独特的绿光让周围的雪霜仿佛染毒。无声的大手推攘着伊莎贝拉。她匆匆背上重弩,赶在恐慌尚未将她压倒之前,弯腰拾起绳索,深吸一口气,模仿秘法师大人的样子,滑了下去。
第117章 命运之剑
伊莎贝拉惊呼。掌间灼烧般的疼痛让她两只手使不上一点力气。绳索粗糙的编织好似生锈的柴刀,粗鲁地刮过奥维利亚小姐手掌的嫩肉。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手松开,反应过来之前,屁股业已毫不体面地着了地。坠落的力道把她的痛呼捏扁在喉咙里,半边屁股痛得失去知觉,她简直怀疑那半圆润的软肉已经西瓜一样被摔得开了瓢。重弩与臀部同时触地,把手撞向她后脑,万幸没打在曾经受伤的地方。伊莎贝拉捂住痛处,呻吟在坍塌的隧道中低徊。没有人理会她,只有獒犬血爪凑上来。这牲畜伸出它硕大的头颅,试探着闻了闻,最后用它湿冷的鼻子拱了拱不久前它仍防范着的敌人。
“好狗狗。”伊莎贝拉拭去因疼痛而涌出的泪水,挠了挠獒犬耳根。弟弟安德鲁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从不外出狩猎,父亲却养下十几条猎犬,城堡里雇有专门训练它们的训犬师。伊莎贝拉热衷校场比武,偶尔也溜去马厩犬舍,看猎狗,獒犬与师傅丢球玩耍。
“血爪,好狗,只要你,别敌对。”马奇仍举着火把,回头告诫伊莎贝拉。他的大陆语不好,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是:只要你别轻举妄动,血爪便不会对你怎样。我能怎样呢?即便我想,也得有那个本领才行。要不是眼看诺拉学士命在旦夕,我哪有胆量挑战两位小巨人。
伊莎贝拉咬牙爬起来,拍去身
上的尘土,努力把“我实在无能”的念头也一并扫去。最初的麻木褪去,疼痛板结成一块,渐渐从臀部蔓延开来。伊莎贝拉捂住摔痛的部位,单脚受力站在碎石堆上,借由火把的光亮打量隧道。
这地方真奇怪,地道四通八达,好
像黄鼠狼的窝。阴凉的风在石缝间穿梭,呻吟低徊,脚边的细砂悉索作响,这地方一定通向别处,与其他隧道相连。伊莎贝拉尝试踏出一步,不料石堆松散无法受力,她脚底打滑,不由惊呼,诺拉学士回过头,眉头皱起,神情厌弃。
早知道不帮她了!伊莎贝拉慢慢蹲下来,一点点挪动步子。真不知道克莉斯为什么交下这样的朋友,她除了头脑好使,究竟哪里值得结交?伊莎贝拉站直身子,她半个身体仍然疼痛,让她行动不便。帝国人与柏莱人齐聚一块半圆的石板边,说是石板,实则跟她住处的那座小喷泉差不多大小,说不定真是半个泉座。了不起的诺拉大人蹲在地面上,手指石刻,与鲁鲁尔交谈。她语速极快,说的都是难懂的词儿,不知道那暴躁的女人如何耐得下性子,倾听她的长篇大论。马奇守在她旁边,伸长火把,跳跃的火光照亮他褴褛的肩膀,柏莱人粗壮的肌肉露出来,坚硬如同石块。三个背影朝向她,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你们居然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留在这里,可救不了人。难道指望她从地道那头走过来,大家说说笑笑,一同返回地面?伊莎贝拉望向暗沉的远方。离坍塌处不远,火把稀薄光团勉强触及的地方,路面喉舌一般向下延伸,尽头是夜的颜色。不用怀疑,它甚至从未亮过。触目所及,岩壁犹如凝固的血块,暗红中散发出死寂的气味。洞壁上瞧不见铁钎开凿的竖痕,跟上层地道不同,这地方似乎是天然形成的。缺乏人工的痕迹让伊莎贝拉的心怦怦直跳,她想到蜜泉,想到血,想到佣兵团长托马被粉碎的手臂,想到甜美名字下面迷宫般的死亡之境。
“我们应该离开这儿,不该将初衷置之不理。”她建议,只有阵阵回声回答她。只要能让狗听命于我。伊莎贝拉低头瞅了一眼獒犬硕大的脑袋,周身摸了个便,可惜搜不出半块干牛肉,倒在前襟上摘下一小粒石子样的干硬面饼碎屑。她将面饼的残渣搁在食指上,伸向血爪,獒犬喘着粗气,维持坐姿,明亮的黑眼珠转向她。好吧,我连一条狗也使唤不动。伊莎贝拉颓然垂下手。她向昏暗的尽头走去,重弩的皮带勒进她的肩膀,比她的步伐还要沉重。
火把
的昏黄如有生命,轻盈跳动,砂岩内的结晶反射出晶莹的细小光点。伊莎贝拉摸向那些小点,索性靠了上去,结实的岩壁让她稍稍安心,她倚靠砂岩,眺望天然隧道深处。
眼前倾斜的坡道后是断崖,黑乎乎的看不出有多深。断崖前方,视野开阔许多,洞顶漆黑一团,教人看不清真容,想来跟蜜泉底下无甚区别,无非是湿滑的岩石,悬吊的钟乳,拥挤在一起,生满黑绒毛的蝙蝠。想到那些无声飞行,相貌丑陋的小动物,伊莎贝拉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她立刻收回目光,山洞正中,泛青的岩石地面从断崖的巨大影子中探出头,伸向远方。洞穴尽头似乎是交错的石道,伊莎贝拉依稀望见一处横在洞口,向斜上方倾斜的路径,但实在太远太黑,她瞧不清楚。
你究竟在张望什么,难不成真的期盼
她从黑暗之中向你走来吗?伊莎贝拉叹息。她将要离开洞口之际,一抹难以忽视的蓝光一闪而过。向诸神发誓,她真的看到了,她甚至瞥见指甲被那束光芒映照,显出淡薄的苍蓝色的模样。
“快看!”她低呼,转向火把边。三个
围住烂石头的人当中,只有马奇抬起头来看她。她指向洞口,迟钝的柏莱人仿佛石头雕刻,一动不动。“她在那儿,就在那儿!”她告诉马奇。她没看到我,如果她发现我在这里,一定会向我奔来。伊莎贝拉转回头,想要呼唤克莉斯,然而浓重的黑暗像一团湿冷的棉花,堵住她的咽喉,教她发不出声音。她焦急张望,先前苍穹的光芒已然淹没在暗影深处,回应她的只有死寂。
马奇沉默靠近,像个会动的石头人,伊莎贝拉仰望他深陷的眼眶,焦急解释。
“我看见了,我真看见了,克莉斯的剑,还记得吗?”她展开胳膊比划,“那把剑的光,我瞧见了,黑暗里特别显眼!”
马奇皱眉远眺,他把火炬留给了鲁鲁尔,昏暗的光线让异族坚毅的脸阴沉不悦。他眺望片刻,猛然间伸出巨掌,抓住伊莎贝拉手腕,将她往回拽。柏莱人掌中硬茧粗砂一般,伊莎贝拉被他强行拖走,既疼痛又惊愕。她用力抽动胳膊,想从柏莱人的钳制中挣脱,结果只换来一阵拧痛。
“快放手!你弄痛我了!”
“克莉斯,好战
士。”马奇答非所问。“好战士能发现你,猎手也能。”
鲁鲁尔手持火把站起来,说了一串柏莱语。秘法师大人一定听得懂,只是吝啬善意,伊莎贝拉只好求助于她的神色。诺拉学士少见地挑起眉毛,她环顾坍塌近半的地道,不知在确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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