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斯上前半步,弯下身子向女孩压倒过去。她的身体挡住光线,女孩的脸庞渐渐被阴影笼罩。昏暗给了她遮掩,她的视线与克莉斯的相触,无形的漩涡在她俩之间旋转伸展。女孩一息之间便被卷了进去,克莉斯很清楚这一点,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她靠得更近,碰到她穿着长裤的腿,那上面的热力让克莉斯暗暗吃惊。
“交给我。”克莉斯搭上女孩的肩膀。她依言垂下眼帘,浓密卷曲的深棕色睫毛相互触碰,在克莉斯的注视下轻颤。
吻我。
好的。冷静。
克莉斯捏住女孩的下巴,深吸一口
气。香氛蜡烛的香料气息和女孩长发上的香味一道钻了进来,透进肺里,流进血液,融入她的肌肉,骨骼和心跳。她的身体被一个来自奥维利亚的女孩占据。她在面前发着光,如同深夜里唯一的银月。
好吧。她屏住呼吸,凑近女孩。女孩像模像样地开启嘴唇,克莉斯捏住滴管,将两滴油绿的苦毒药剂点进她嘴里。女孩的脸登时皱成一团。
“很苦,我知道。咽下去,会没事的。”克莉斯松了一口气。她坐回椅子,剪开伊莎贝拉的绷带,一块浓绿的草团从松懈的绷带里掉出来,摔在木桶沿上,散落地板。克莉斯厌恶地别开视线,将木桶踢过去挡住。
“先把伤口清洗几次。”克莉斯拆开绷带,发现病人的手被草汁染得发黄,越发不满。“她什么时候才能忘记她那些见鬼的巫医疗法。”
“巫医?”伊莎贝拉听起来恍如呓语。克莉斯眼皮也不抬,嘭地拔开烈酒的木塞,将酒液倒在病人手上。“这是纯净的蒸馏酒,对你的伤口有好处。”
“是的,巫医。我喝了巫医的药,稀泥一样的,这么多。”伊莎贝拉挪动受伤的双手,笨拙地比划出一个歪斜的圆。“我不想要,但拗不过她。她趁你不在欺负我。”
“欺负你?弥兰达?”克莉斯警觉。她从未见过苦毒药液这么快起效。它的确含有苦艾油的提炼物,听说有个别学生在提炼的时候做下手脚,躲在地窖的角落吸食它,以此缓解攀爬秘法高峰的艰辛和痛苦,但手边的这瓶出自克莉斯之手,她对这绿油油玩意儿的成分了若指掌。
“她——”伊莎贝拉做出痛苦的表情,似乎快要落下泪来。但她的不快过于巨大,无法在苦毒营造的恍惚状态下完美倾泻。她紫罗兰的双眼再次被迷雾遮盖。伊莎贝拉醉酒般咕噜几声,歪过脑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傻乎乎望着克莉斯。
究竟怎么了?克莉斯皱眉。将伊莎贝拉洗净的手挪到灯光下端详。伤口早已凝固,在指根处留下一道整齐细长的黑红痕迹。她的四根手指都肿胀发亮,克莉斯检查了一番。剑伤造成不少失血,奇迹般地没有伤及任何肌肉神经,伤口很浅,紧贴着皮肤。弥兰达报告说是她私自闯入活动间,摆弄苍穹造成的。但用苍穹玩出这种削苹果似的剑法……克莉斯瞥向女孩纤细的手臂,再来一个这样的也办不到。
“你说门没锁?”
“咕?”伊莎贝拉挑起右侧眉毛,没来由地微笑。
“那是我的私人房间,钥匙现在就挂在我身上。”而且是唯一的一把。
“你让我上去的。谁让你躲着我。”女孩娇嗔。
前言不搭后语。克莉斯懒得追究,夹起吸饱烈酒的棉球为她擦拭。
“疼吗?”
“当然。你总是把我甩得这么远。”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有的,你就是!你躲着我,好像我有一年,不,出生十八年来从没洗过澡一样!还满嘴烂牙!”伊莎贝拉眨眼,一滴眼泪珠子似的从她左眼里滚出来,挂在下颌。克莉斯叹气,为她抹去泪水。
“爱哭。”
“我才不是那种人!”
“哪种?”
“你这种,表面正经,背地里偷偷摸摸的人!”
“我?偷偷摸摸?”
“你……”伊莎贝拉喉管里滚出呜咽声,让她更像一只委屈的奶狗。“明明都记在心上,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她垂下脑袋嘟嘟哝哝,“老松湖,高塔,白刺玫,白刺玫。”
“神志不清。”
“你真俊美。”伊莎贝拉忽然抬起头,直望进克莉斯眼底。她朦胧的紫目泪光闪动,神色摇摆不定,像是要哭,似乎又快要笑出来。“你的眼睛,我不会忘记,它那么美丽。就像阳光,穿透乌云,肮脏的小旅馆,粗鲁的男人……”
醉话。克莉斯在心里翻个白眼,低头拾掇病人受伤的手掌。苦毒偶尔会影响人的情绪,但无法持久。只要别招惹她,慢慢就能稳定下来,克莉斯拿定主意。她不回应,伊莎贝拉哼哼唧唧自言自语了几分钟,最后渐渐沉默。树影摇曳,叶片相互摩擦,沙沙细响,仿佛有雨落在月夜里。芒果树葱郁的树冠投下的雄伟倒影趴伏在地板上,觊觎着女孩。
“就跟那一晚一样。”
克莉斯瞥了她一眼,没有搭腔。
“明明是要留下来的,假装说不要;明明是会保护我的,偏说不会;明明想着我,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没有。”
“你有!你就有!苍穹都告诉我了!”
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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