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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苍白而模糊, 悬挂同样灰白的天际线上方。风暴永无止尽,它们搅动海水, 掀起巨浪,混淆海与天的界限。世界的尽头,远离北方陡峭海岸线的南方人这样称呼她。都是些缺乏见识的书呆子。她明明是一扇门,一道走廊。“你把海上风暴画得像扇门,门的另一端是什么?”妇人将缰绳递给她的仆人,走上来的样子比领主老爷还引人注目。她的长靴跟海崖一般黑,不像盐税老爷们的那样,落满灰白的污渍。转回头之前,艾莉偷看了最后一眼。妇人雪白的衬衣前, 别了一枚小小的银色胸针, 艾莉认为那是白刺玫。

“黑色的草。”艾莉转回头,搅动颜料盘。日头正在升高, 海面的颜色即将变化, 她必须赶在无法收拾之前,把眼睛看到的一切记录下来。

“黑色的草?”

“没错, 每一棵都长到胸口,但那是对您来说。高过屋檐的黑巨人生活在黑色的草海里, 黑草对他们来说只是喂牛的东西, 跟您牧场里的那些差不多。”

女人笑了。她笑起来很动听,艾莉跟着微笑。“看上去, 风暴海的小小观测员认为我应该有座牧场?”

“是迄今最年轻的,不是小小的!”艾莉纠正她。“看在诸神的份儿上,我做的是份正经工作!”谁让我们风暴角的土著不是又聋又瞎,就是粗手笨脚,把秘法师们的画笔捋得光秃秃, 而不是用它们刻画出真实的,美丽的风暴与海洋呢。看那些美妙的色彩,算了,他们永远不会懂。艾莉气馁地搅动颜料,涂上郑重其事的一笔。

“从五年前开始,风暴变得越来越远。你画布上灰白的通道在收缩,你觉得,它们的确是在减弱吗?还是只是移动了位置,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在被道朗学士收作学徒以前,艾莉从未在任何一个人的口中听过类似的字眼。这下她打算停下画笔,好好打量跟她搭讪的女人了。她一定很有钱。艾莉肯定先前的判断。超乎我想象的有钱,她的马队比收盐税的老爷们的两倍还要长,却不包括一头驮食物和饮水的驮兽。瞧那些马匹的胸膛,海崖驿的苦井汲干了,也喂不饱它们。

朝她走过来的那个大脑门,在她的斗篷下面藏了对大袖子,她是大公派来的新秘法师?取代我的?不,不可能,她太年轻,最多只比我大十岁。道朗学士时常炫耀他三十九岁便获得了秘法师徽章,他是那一届毕业生中最年轻的,而眼前的大脑门最多不超过三十岁。不过她的眼睛好蓝啊,道朗学士说双子塔间的智慧井水虽然是淡水,却是湛蓝的。艾莉打量了大脑门好几眼,心里想着风暴海。

风暴海是她的家乡,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除了前去海崖驿迎接道朗学士的那一次,她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也不如何向往。风暴镇已经足够好了。奥维利亚就足够好。现在平民的女儿也能写自己的名字,毕竟计较起来的话,女儿其实可以继承父亲的房屋和渔船。两年半以前,渔民阿德的头生女儿就把他告去了领主那里。阿德的老婆怕阿德,阿德害怕领主大人,而领主必须听大公的。大公住在她父亲的城堡里,戴着祖传的大公戒指;阿德那三间泥瓦房,五亩晒盐的海田也是祖传的。阿德气得当场病倒,直到现在也不敢死。一旦他闭了眼,他的女儿就要接管他的盐田和房子了,而他的独子每天醉酒,连船也不会划,等他老爹闭了眼,只怕会饿死在沙滩上。

“蛤粉上色不易,锌白和钛白都是更好的选择。你师从的可是传统秘法师,道朗虽然缺乏创新精神,在他那一届里面,也算刻苦的。”大脑门提醒艾莉。她的嗓音可真不讨人喜欢,她的眼神也是,让艾莉觉得自己是个秃头的呆瓜。

“对不起,她本性如此,不是有意要惹你不高兴。”有钱的妇人微笑,将一缕被海风吹散的棕发别到耳后。称呼她为妇人不太合适,艾莉在心底道歉。她紫色的眼睛过分清澈,要是把头发放下来,说她只比艾莉大几岁,也没有人会怀疑的。况且她的指甲虽然很短,却很整齐,皮肤也很白皙。迎接道朗学士的时候,艾莉有幸见过镇长夫人。在风暴镇,镇长的夫人也必须操持家务,她的一双白手因为常年的寒冷和带盐的海风而红肿开裂,全然不似眼前的这位大人的模样。艾莉蜷起自己掰蛤蜊,撒网,收海带的手指,把开裂的指甲和黑色的甲沟藏进掌心。

“我们风暴镇人生来坚毅,在奥维利亚人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艾莉挺起胸脯,示意自己毫不在意。有钱的女人微笑,她笑起来可真好看,让艾莉想起风暴海的日出。“若论坚韧,我们奥维利亚人当然是冠绝大陆的。”女人颔首。原来她不是帝国人。艾莉略微有些吃惊,但掩饰得很好。原来镇长说的是真的,现在就连北部边陲的小领主,也开始流行帝国的风俗和打扮了。有一次镇长蛤蜊浓汤喝多了,拍着肚子说,他见过领主桑加尔大人,当时领主大人派他的小女儿出城迎接来宾。那女孩还不到十四岁,穿着马裤,跨骑在马鞍上,艾莉还当他在吹牛皮哩。

“您不远千里而来,所为何事呢,领主大人。”明白过来的艾莉慌忙转身,拉扯她那套道朗学士淘汰下来的旧袍子改短的棉质长袍。唉,当初袖子裁短了,又被盐水浸泡,白一块灰一块,简直不成样子。“你的小知更鸟叫你领主大人呢。”大脑门挖苦。艾莉狠狠瞪了她一眼。既然这位秘法师服务于奥维利亚的领主大人,就没必要怕她。秘法师首先是服务者,道朗学士就是这么说的。

大脑门无视她的领主,续道:“站在你面前的是奥维利亚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事实上,她的权势过于巨大了,接连二十六封急信将伟大的秘法之光从双子塔内召唤而来,就为了验证她没头没脑的梦境——专挑伟大的秘法师即将问鼎圆桌的关键时刻。”大脑门狠狠地剜了她的领主一眼。不,她并非她的领主,是我的才对。艾莉认出面前的女人,她的心脏怦怦地跳动。“大,大人。”艾莉的舌头被水母蜇了一般肿起来,不能言语。她捂住嘴,低下头,心里满是跪下去亲吻她的脚趾这样荒唐的想法。

她善良的主人看透了她的想法,迈步朝她走来。噢,伟大的奥维利亚的主人,走起路来,也与常人不同。她看上去就像海中白色的灯塔,既令人向往,又美丽,高雅,坚强。“我知道这不容易,日复一日,记录一片灰色的海面,对于奥维利亚的女孩来说,尤其困难。你已经很好了,没有人会来取代你。”然后她握了握艾莉的肩膀。噢,伟大的君主,她触碰了我。艾莉不由落泪,决心要把棉袍子收藏起来,就用道朗学士教的保存标本的法子。

“值得了,陛下,一切都值得。”艾莉跪下。大公没有戴她的戒指,艾莉迟疑片刻,仍然噘起嘴唇,虔诚地亲吻她的陛下的手指。抬起脸来的时候,大公身边的大脑门秘法师冷漠地俯视着她。“所以,我再问你一遍,风暴海有任何变化吗?包括风暴的位置,持续的时间,影响范围,最最重要的,是它持续不断的秘法波动。这几年以来,有任何值得报告给学会的异常吗?让我猜猜,你根本感受不到秘法波动对不对,你的资质太差,又生在这种闭塞的鬼地方。”

“虽然你没有佩戴徽章,在秘法师里面,你一定也是惹人生气最高级的。”艾莉反唇相讥。大公露出愉悦的微笑。诸神呐,她高兴就好。

“你瞧,我虽然大力推行秘法,其实并不如大家传说的那样,对秘法师言听计从。我很清楚他们的讨厌之处,比奥维利亚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大公留下耐人寻味的微笑,越过艾莉,从她的画架旁边走过去。再往前半步,就是悬崖了。事实上,大公踩在了峭壁边上,半个脚掌悬空。风忽然变得猛烈起来,海平线上,风暴咆哮,掀起一个峭壁似的巨浪。灰蓝的浪头扑向悬崖,与海岸线上常年被风推挤的旋转浪相撞。几个呼吸之后,“哗”地一声,整个海面如同开锅似的翻滚。灰白的泡沫喷上半空,沾湿大公的靴子,强劲的气流将她的斗篷连同额边的刘海一同掀飞。

大公绝对不算个强壮的女人。渔民的老婆特蕾莎,屠户埃林都比她胖壮得多。这样的风暴,说不定会把单薄的大公吹进海里。大公的衣袍被风托起的时候,艾莉几乎要奔过去,将她抱回来。然而跟想象的不同,大公的双脚好像钉在黑色的礁石上一般,一动不动。风暴掀起的海风只是她的陪衬,就连她那身价值不菲的行头也一样。艾莉悬着的心落进肚子里,这个时候,一个嘴唇留有骇人旧伤的高大护卫从队伍里走出来。他急切地走向大公。他想要保护她,然而畏惧她的权威,双手徒劳地托举着海风。

“风里有她

的声音,你们听见了吗?就像在梦里一样,她告诉我身为神的她死去了,然后又以人的身份重生。”大公倏地转过来,满是海水的风沾湿她的脸,她浑然不觉,兴奋的样子像个涉世未深的少女。

“我什么也没听见。”大脑门皱眉,艾莉觉得她悄悄骂了一句脏话。“看在诸神的份儿上,一个人会有本事在梦里告诉你那些?你都多大了?我劝你现实。其实……那个……来的时候陛下让我给你带句话,你要是乐意的话,也有不少……领有封地的大贵族愿意和你结为……陛下提议的时候,艾莉西娅元帅也在旁边,她没有反对。”海浪拍打,碎裂在礁石上,掩盖住她的声音。大公选择没有听见,她转过身,斗篷下摆狂热地拍打。

海浪被托得更高,更加猛烈的风暴掠过海洋,凶狠地撞在岩石上。画架立刻被吹翻,秘法师的长袍发出“噗噗”的声响,狂风撩起她亚麻色的刘海,露出她大得惊人的额头。

“陛——”艾莉张开嘴,风灌进她的喉咙,她一个词也说不出来,反而想吐。秘法师瞅了她一眼,冷漠地亮出手腕上的护腕。她张开一面半透明的鸢盾,狂风被鸢盾遮挡,稍微减弱,秘法师得以开口。“克莉斯?”那个嘴唇上有疤的高大护卫立刻露出一副被水母蜇了的表情。

“我说的没错吧!”大公倏地回过身,奔向她的战马。海风在她背后怒啸,拉扯她的黑斗篷。白色的海浪撞击海崖,浪花飞溅,喷上半空,散落满是咸味的细雨。风暴海边的女人,就是日日淋着这些咸雨,最后弄得全身皮肤皲裂起皱的。大脑门秘法师拉起斗篷,罩住头脸,大公却正相反。她飞身上马,碍事的斗篷已在奔跑中被她除掉。风将斗篷卷走,丢向悬崖边,艾莉跳起来接住。黑缎入手那顺滑的质感让她瞬间失了神。这可是大公的斗篷,艾莉双手捧着它,情不自禁想要凑近去问,被刀疤嘴严厉的视线阻止。

“我要把这些记下来,画下来。哈,有了大陆桥上升的第一手资料,看看圆桌上谁能与我匹敌,就算那个拉里萨,也要低头尊称我为圆桌首席!”大脑门兴奋地喊叫,湛蓝的眼睛熠熠生辉。她收起秘法盾,从大袖子里掏出一根黄铜望远镜——一定是最新式的,能望见海对面的版本。艾莉目不转睛地盯着秘法师手里的高级货,咽着口水。她一定瞧见了什么,不论是好是坏,那东西对她来说都一定很重要。艾莉端详凝固在大脑门脸上的兴奋,暗自揣摩。

“都在这里等我!”亢奋过头的不止大脑门。大公拉扯缰绳,猛踢□□那匹纯白的奥维利亚战马。刀疤嘴奔向她,指挥手下去拉她的缰绳,都被她带马轻巧避开。“我说了,都在这里等着,这是命令!”大公说着,策马向海崖下奔去。我应该把斗篷交给大个子,让他转交给大公的。艾莉捧着大公的黑缎斗篷后悔。都是是因为这些咸雨,大公的鼻子都红了。

“列队,都列队,列队警戒!”大个子挥舞着胳膊,视线一刻也没从大公离去的背影上挪开。他在害怕什么?艾莉想不出来,同一时间,身体被地震带倒,这在她之前的十六年人生里,也是绝无仅有的。

“地震?刚刚那是地震吗?”大脑门投来冷淡的一瞥,让艾莉再次品尝到目不识丁的卑微。

“是秘法风暴,绝无仅有的。一股与风暴海全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力量,与海上的秘法风暴相撞。它们相互缠绕,推挤……”然后让自以为是的秘法师瞠目结舌。艾莉抱紧留有大公体温的斗篷,乐得见到大脑门呆滞的模样。要不是大脑门在,艾莉自己,本也应该目瞪口呆的。

风暴海被挤开了。

转向海面,艾莉的脑子里只有这个疯狂的念头。金色的漩涡自海底升起,将起伏的灰蓝海面从中分开。海底升起了太阳?艾莉望向天空。风暴海灰茫茫的天际线不知何时变得蔚蓝,天空像被洗过一样,太阳从天上落入海中,将深埋海底的陆桥托起。

那就是古陆桥?道朗学士所说的,连接大陆与柏莱古陆的桥梁?艾莉眯着眼睛,忍耐不适,打量金色漩涡之间,缓缓升起的黝黑脊梁。它看上去像一头鲸鱼,而我们的大公已策马踏上鲸鱼的脊背,跑进无所顾忌的海底之光中。

风的味道不一样了。就连艾莉也能感觉得到。海浪依然在狂啸。风暴拉扯大公褐色的卷发,松开她的发髻。她的长卷发彻底成了一面旗帜,迎着金色的风,兴奋抽击。她一点也不怕。艾莉抱着大公斗篷的手握紧了,掌心全是她自己的汗水。

无畏的君主踢马奔向光芒的深处。就在艾莉快要失去她踪迹的时候,灼痛人视线的光芒忽然间黯淡下来。犹如金色的眼睛上的瞳孔,光的瀑布中心突然生出一个黑点。就在一眨眼的时间里,黑点变大了很多。悬崖上的艾莉勉强能够分辨出,那是一个人骑着马,正分开光芒,迎向大公。艾莉揉了揉眼睛。那真的是马吗?那东西和马差不多高,被人骑乘,走起路来却是猫的样子。马背上的真的是个女人吗?直觉告诉艾莉,一定是的,可如果她是个女人,那她也太高了。

奇怪的黑马与大公的战马碰在了一起。大公松开缰绳,扑向怪马骑士,脑袋刚到怪骑士胸口高。那骑士张开怀抱接住大公,将她抱上马鞍。艾莉正要踮起脚好看得更清楚,大脑门忽然转过来,捂住艾莉的眼睛。

“你干什么!”艾莉拍打她。

“小孩子多看书,不要看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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