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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纷云稍作迟疑，点了点头, “我不想再牵连别人。”

“您说的‘别人’, 也包括莲衣大人吗？”重云眉头微皱，“恕我直言……”

“她若知道, 必定不会让我去禁地。”柳纷云截住话，“此事烦请为我保密。我并非不信任谁, 只是不想牵连任何人，包括她。”

重云没有回应，定定地注视她片刻, 忽轻声道：“你们神, 都会这样吗？出了什么事就默不作声自己扛下？”

柳纷云哭笑不得，“这倒未必，只是我习惯如此。”

“那您有考虑过莲衣大人的想法吗？”重云再问，随后沉下脸严肃道, “只因为知道会被她拦下，就什么也不告诉她, 我不认为这是伴侣之间该有的相处方式。您不能因为莲衣大人无条件的信任，就拿这份信任去欺骗她。”

见柳纷云怔住，她顿了顿, 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又补充道：“当然，这是我以凡人的视角抒发的观点，您可以不必放在心上。我会为您保密, 也会送您去禁地。”

柳纷云沉默了，见重云转身要走，忙赶上她，压着声音问：“你觉得……我是在欺骗衣衣？”

重云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点头，如实道：“是的，我的确是这么认为。伴侣之间意见不合，或者闹出矛盾，甚至是吵架打起来，这些都是很正常的，无论是关系多好的伴侣，都会有个‘磨合期’，这时候需要互相交流，寻找一个平衡点，而不是不过问对方的心情，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知神是怎么相爱的，但我们凡人通常是这样。”

听罢，柳纷云再度陷入沉默。

她一直以为猫猫不让她去禁地，是出于病娇属性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便下意识打算自己做决定，结果自己的决定却被一个正常人怼了。

“我多少观察过您和莲衣大人的相处方式，恕我直言，您和莲衣大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主人与小宠物，或者长辈和后辈那样。”重云继续说道，“我能理解您保护她的心思，但您似乎总在无意对她抱有某种成见。我说不出它具体是什么，只知道这会导致您不信任莲衣大人。”

她并不知道系统的存在，也不懂何为“病娇”，可她的话又正好道破柳纷云的心结。柳纷云跟着她向长老居走了几步，若有所思。

她们一前一后走入长老居时，莲衣站在一扇紧闭的门前，见她们来，对柳纷云道：“蒙臬已服了药，修补灵根约莫需要四个时辰，咱们先去忙别的罢。”

柳纷云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待被她拉着走出长老居，回到镜雪峰，走到藏书阁前，才隐隐有所猜到，脱口问：“你是要去找有关暮青重的记载？”

“是呀，好歹瞧瞧这是个什么样的魔头，免得让无辜人送了性命。”莲衣淡淡地说完，径直跨入藏书阁。

根据开宗老祖重朔的说法，记载暮青重入魔之事的卷宗，便放在藏书阁五层。柳纷云跟着莲衣走进藏书阁，等在旁边，看她熟络地与看守弟子说明来意，再跟着看守弟子一起朝楼上走去。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秘辛，只是仙门老祖和魔族入魔者有所纠葛这事儿，说出去怪不好听的。不过咱们老祖的确修的是无情道，并没有和那魔头如何过。”看守弟子一路走一路说，倒是不避讳这桩往事，“和卷宗放在一起的，还有她老人家的几本手记，神使大人们若有兴趣，大可随意翻阅。”

卷宗和手记都是以灵笺的形式存放，只有将灵识探入其中，才能看到里面的内容，并不存在“当心翻坏”的说法。看守弟子很快带着她们找到了一个书柜前，撤去用以防盗的一座法阵，唤出几块灵笺，“喏，都在里面了，二位大人慢慢看。”

柳纷云正琢磨先看什么，莲衣谢过看守弟子，见她刚走，直接拿起重朔的手记，把卷宗灵笺塞给柳纷云，“你看这个。”

见猫猫简单粗暴地分配完，便探入灵识看起来，柳纷云只好先看卷宗。

卷宗的记载十分中规中矩，只是将当时发生的大事件非常客观地记录下来，记录者一点个人情绪也没往里带。对于暮青重入魔的缘由，卷宗里以“执念过深”四字概括，但暮青重入魔后都干了什么事，倒是连小细节也记了上去。

除却反派角色必备的“杀人放火一条龙”之外，暮青重还挑拨离间、蛊惑人心，让当时新兴的诸多仙门差点打起来。魔族本无害，但她却将魔族的阴暗面表现到了极致，臭名昭著，直接或间接害死了不少人族，其中的受害者有山下的普通百姓，也有仙门里的修士，甚至是一峰的长老。

柳纷云只是粗粗翻阅，便茫然了。在她眼里，病患虽是一样的，但看过卷宗的记载之后，她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救这名魔族。

若不救，便要背负因果离开；若救，她又怎对得起拼上性命重伤暮青重的那些死者？

她看得心里难受，莲衣捧着手记，也看得不太愉快。

她现在相信重朔当真是修无情道的，当时明明稍微迁就一下暮青重，暮青重便不会入魔。

重朔自己是无情，可她的情种好巧不巧种进了暮青重心里，一人一魔都是悲剧，一个不懂何谓情，面对示好只觉厌烦，另一个拼命努力也得不到注意，矛盾长年累月积攒下来，暮青重就堕魔了。

关于暮青重堕魔之后的情况，莲衣并没有看到多少，只看到重朔决定以毕生修为镇压暮青重，希望她能在封印下消去妄念、不再作恶，记载便结束了，也许是那时重朔太过繁忙，只是匆匆交代完如何镇压暮青重，便以身殉道，从容赴死去了。

不过单从手记来看，重朔似乎并不是全然无情。作为一个话本爱好者，莲衣觉得这本手记可以反复看几遍，仔细揣摩揣摩，没准能发现重朔当年隐藏在里面的真正内容。

看罢手记，莲衣退出灵识，正要和柳纷云互换灵笺，却见柳纷云握着灵笺发呆，忍不住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在想什么呢？”

“……衣衣，你觉得医师该医恶人吗？”柳纷云问她。

莲衣眨了眨眼，故意反问：“你是司医神，心里早该有答案了，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柳纷云叹了口气，“我并不是因为医了许多人，才被授予这个神职。”实际上，她的临床经验还是在医院实习和在流织国做学徒时积累的。

“那你只管救你认为该救的人。”莲衣从她手中拿过卷宗，和手记一起放回原位，悠悠道，“所以，你还是要亲自回禁地？”

见柳纷云一愣，莲衣缓缓解释：“你都把药制好了，若是决定委托重云去送药，就不会问这种问题。”

柳纷云张了张口，面对猫猫那双幽蓝眸的凝视，又想起重云的那番劝说，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你也知道对不起我呀？”莲衣似笑非笑，凑过去轻声问，“你究竟是在怕背负因果离开，还是在惦念医者的责任？”

热息拂在柳纷云耳中，柳纷云垂眸，去牵她的手，道：“我怕背负因果离开，会牵连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