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福纨嘴唇嗫嚅,轻声道:“你不该救我的。”她手指落在腹部,喃喃,“……我骗了你。一直都是骗你的。”
陈氏异想天开,想要一个有她和春女血脉的孩子,只可惜,她以为的那个孩子,不过是众人联手矫造的一个幻梦。
下一瞬,怪物力大无穷掀开了女帝的桎梏,扭头狠狠一口咬在她颈侧,几乎能听见血肉撕裂的钝响。
女帝重重喘了一口气,颤抖着抬手,用尽全力,搂住了春女的后脑。从旁看去,两人好像只是在普通拥抱。
她抱着春女,视线却一直没有从福纨身上移开。
福纨也看着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女帝脸色平静,轻声道:“我知道。”下一秒,她搂紧怀中的春女。两人以一种无比亲密的姿态,往后倒进了火海之中。
火舌欢快跳跃吞噬了一切,木制梁柱轰然倒塌,彻底阻绝了视线。
贵为九五至尊,到头也不过一捧炉灰。
福纨瞳孔一缩,下意识往那边爬了两步,却被白蝉重新拖回怀中,她只愣了愣,又挣扎着想往那边爬。
直到白蝉紧贴耳朵唤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福纨打了个冷颤,茫然扭头:“我……我……”她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对方,事实却总是告诉她并非如此。
甚至到了最后她都无法分辨,那人的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她。究竟是她害了定远侯府?还是救了定远侯的遗孤?真如她所说,她对自己只有恨吗?这么多年真真假假的母女之情,到底剩下了些什么?
福纨茫然:“……为什么?”
明明从头到尾都知道是拙劣的骗局,为什么不愿说破?为什么不愤怒?她本应该愤怒的,不是吗?
白蝉一顿,垂眸道:“换做是我,大概也不愿拆穿。”
——恰如黄粱梦一场,明知是假,却不愿醒来。
福纨闭了闭眼,忽然哑声开口:“……御醉。”
“什么?”
福纨睁眼看向她,眼底多了点光亮,轻推白蝉:“去,去看看她。”
白蝉皱眉:“为何?”
福纨短暂地沉默了一瞬。御醉伤情很严重,多半是救不活了,而她的身份鲜少人知,她本打算就这样瞒着白蝉,因为不想看对方难过。可是,这样蛮横地替对方做出决定,和女帝的所作所为又有何区别?
想到这里,她便无法再沉默下去,将自己知道的信息拣要紧的说了。
白蝉面色一变,匆匆抱起她往玉阶跑去。
御醉就歪倒在那玉阶上方,力气用尽,血浸透了身下孔雀双面绣屏风。她失血过多,眼神渐渐涣散,见到两人,也只微微动了动手指。
福纨注意到她沾满鲜血手中紧握着一物。御醉艰难抬起手指,露出了底下那枚染血的虎符,她连曲起手指都很困难,却用尽全身力气,轻轻往白蝉的方向推了推,无神的双眼中迸射出希冀的光。
白蝉半跪在她的身旁,捡起一看,肩膀陡然绷紧了。
——御醉怀中藏的竟是原属定远侯府的御赐虎符。此物乃先帝所赐,可越过其余将领直接调动京畿禁军。
御醉睁大眼睛看向她,手指沾着鲜血,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贤”。她早知道贤亲王狼子野心,此物本是用作防身的底牌,而如今交到白蝉手中。
白蝉握紧那虎符,面露复杂之色。
御醉死死盯着她,指尖颤了颤,又拼尽全力写了半个“活”。
白蝉终于作出了反应。
她点头,简短道:“好。”
御醉似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精气神都散了,明明面孔还是天真鲜活的模样,脸上的生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最后,她涣散的视线转向福纨的方向,定住了,极轻的气声从她喉头溢出:“……抱歉。”
福纨心中一震,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觉。她依稀记得,醉娘初次见她时,好像也是在这样道歉。
她望着那双黑糯圆润的眼,哑声道:“不怪你……醉娘。”
也不知御醉听见没有,她静静躺着,瞳孔已经完全扩大了,像两只光溜溜的玻璃珠,反射出四面八方彤彤的火光,却不再有任何属于自己的光亮。
走出地宫时,天色将明,福纨抬头见云层散开,日光斜过养心殿的飞檐,正正在她身前划出一线。白蝉就站在那道阳光里,回头对她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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