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解意用力眨眼, 这脚上的黄金镣铐不是幻觉,他居然被人给拴起来了?!
程解意难以置信,但脚下锁链冰冷如蛇的触感, 让程解意脑海中突然闪现起之前系统的提醒。
[遭遇强敌……造梦者可能死亡或被囚禁]
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才想起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昨夜阿软睡着后,程解意小心翼翼地在阿软身下垫上自己的衣服。这只小崽嗅觉敏锐, 如果随便乱垫别的东西, 他一定会立刻醒来。
程解意蹲在一边观察了一会, 确定阿软睡得软绵绵呼呼响之后,就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楼下。
君玉衡坐在一楼正厅,正一边捂嘴轻咳, 一边用灵力调息身上的伤势。
听到程解意的脚步声, 君玉衡惊讶地睁开眼,却见程解意伸出玉白的食指轻按唇上,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指。
这原是个没什么意味的手势,君玉衡不知想到了什么, 脸上泛起浅淡的红晕。
“你……”君玉衡刚要开口,却见程解意往门外走去。
程解意朝他一撇头,这就是示意君玉衡也跟着出来的意思。
等走到小楼门外, 程解意才停下脚步。
今晚月色极美, 皎白的月光自山头一路向下, 照亮了整座青瑶山。山中灵物早已沉沉睡去, 偶有几只夜猫在草丛中窜过, 正在追捕几只田鼠。
程解意毫不在意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君玉衡差点要冲过去把身上外袍脱下垫在石上,险险才能克制冲动。
“我还有些事想问你, ”程解意姿态悠闲,开口问的却是,“那位星君为什么没有杀掉你?”
“听你今日所说,他野心勃勃又心狠手辣,杀一只神兽死万千修士亦觉合算,那么你又有什么特别?”
“你出现在这里,坏了他的事,他为什么……没有杀掉你?”
程解意再次重复着问题,君玉衡原本心中微妙的期待彻底湮灭,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紧抿着唇,依然想在程解意面前保持脊背挺直的状态。
昨日应嘉发现君玉衡后,便直接将他肺腑揉碎,并不在乎他是否会伤重死去。
但应嘉像是想起了什么,就把君玉衡扯了起来。
苍松翠竹般的少年在应嘉手下,就像易折的朽木。
“你知道‘他’的来历?叫什么?为何居住在青瑶山?与那麒麟子是何关系?”
应嘉连声问道,但君玉衡不肯答他。自程解意走后,他便时常在闲暇时到青瑶山附近看他,只偶尔看见他的身影也好,看着他与那只猫儿玩耍也好,甚至与程解意沐浴同一片日光也觉温暖。
君玉衡知道自己不妥,甚至老师父也开始说他“近来不学好”,可君玉衡忍不住,他想看看程解意,即使隔得远远的,也能缓解那连绵不绝的想念。
等我晋升化神,便向那人提亲。
从未入过红尘的君玉衡没想过若是程解意是普通人,等他晋升化神也许早已是黄土一捧。更甚者,程解意对他无意。
君玉衡依然常来青瑶山,近来发现了反常之处。
先是山上出现了云海屏障,接着就有一些外来修士在青瑶山附近观望,像是要闯进去。
君玉衡担心程解意安危,先是绑了一个修士,从他口中得知是要来抓麒麟子的,这才知道了阿软的身份。
这与君玉衡不相干,但他想起程解意总是时时刻刻与阿软在一起,那小小猫儿就像是程解意的心肝宝贝肉一般,如果这些修士要强行抢夺,程解意怎会袖手旁观。
君玉衡想到程解意那样纤细柔弱之人若是被碰着伤着,就忍不住将那些修士全数驱赶回去。
不过出手两次,第三次就惹来了应嘉。
“我其实没什么耐心,不敬长者,自然也无悯弱之心。”
看君玉衡即使受了重伤,也依然咬牙一声不吭,应嘉笑了,抬手抚上其天灵,自行搜魂。
应嘉就以君玉衡的眼睛,看到了红衣少年自冰面下破水而出的那一刻,及至目送少年带着猫儿走远,就此住在青瑶山上。
“……我真羡慕你。”
竟能与那红衣少年相伴这些时日。
应嘉将因搜魂而七窍流血的君玉衡随手一扔,这便要去把程解意带走。
他眼中已无麒麟子,身为此位面最强者,最接近“道”的人,他清楚的看到程解意身上带着界外的气息,那些象征着空间规则的丝线疯了似的想要靠近亲近纠缠程解意。
应嘉心中有了猜想,在被程解意一剑逼退,猜想得到证实后,分/身败走,一缕神念却留在了君玉衡身上。
【江东剑堂君玉衡】
【你师父并数百师兄弟的安危皆在你一念之间】
【替我将他带来,则一切安然】
【办法,我会告诉你】
……
君玉衡伤势过重沉睡时,神识一直被应嘉的神念翻搅。
我不愿不愿不愿!!!
君玉衡抵抗着,直至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醒来。
君玉衡看着眼前被月华笼罩的程解意,语气淡淡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要回宗门。”
“现在就走?”程解意看着君玉衡脸上不同寻常的神色,“……你被要挟了?”
君玉衡像是在忍疼,额上满是冷汗,手背,手臂,修长的脖颈处青筋突突跳动,他睁着血红的双眼朝程解意大喊。
“快走——”
程解意觉得不对,刚要起身,鼻尖却闻到了一股风吹不散的馥郁香气。像是有人在耳边低吟浅唱,像是有人抬手捂住双眼,像是有人堵住喉舌,程解意视线瞬间倒错,就这么朝地上倒去。
一双手稳稳接住了程解意。
虽然长得完全不同,君玉衡脸上却挂上了熟悉的笑容。
是应嘉。
“我真不想做这个恶人,谁知这天下却有这样的痴情种,愿意师门都不要?”
“哦?你是要回去禀告师父,杀了我?”
“君玉衡”轻笑着自言自语,他像是想伸手轻抚程解意的脸颊,但又想到这不是他的身体,就蜷起了手指。
“那来吧,便是你师亲至,也不过多杀一人。”
“不过也不是不能明白,便是我也不忍伤他。”
……
程解意在彻底昏过去之前,只看到“君玉衡”像是承受不住身体的创伤,往地上吐了血。
还有……系统没有响起警报。
-
“您在担忧?我只是想请您来做客。”
天外天宫之中,应嘉嘴角弯起,他很会笑,总能让人初见时便心生好感。
但程解意并不相信他,应嘉也只在程解意身后垫了几个松软的锦枕,扶着程解意坐起身。
“……是什么香?”
程解意四肢依然瘫软无力,他想尽力离应嘉远些,但也不过往枕头上靠后了一点。
“不是香。”
看出程解意浑身不适,应嘉站起身,只给程解意披了件衣服,其他替换的衣服则放在床沿。
那些重重纱幕在应嘉侧头看去时,全数卷起,微白泛金的天光就这么无遮无掩地落在了程解意身上。
程解意这才看清他所身处的地方。
这是一片巨大的云海。
自程解意所在的宫室向外看去,能看到翻涌不休的云浪,拖着长长尾羽的灵雀在云海中飞舞,有形态似龙似鱼的兽类在其间游动,发出悦耳的鸣叫,如歌如诗。
更远一些的地方也坐落着几座雕梁画栋的仙宫,隐约可见样貌美丽的修士正乘着云舟在云海中破空而去。
云海中央,有一株苍天大树自云层间蜿蜒而上,直通无尽苍穹。在那树梢顶端,隐隐看到了一道断裂的阶梯,和一扇紧闭的大门。
“若您要赏景,我便带您乘云舟出去。”
应嘉站在宫室一角的香炉处,他抬手把鎏金香炉打开,取出早已蒸干的一小樽白玉盏,再放入一盏新的。
应嘉打开桌上的一个玉盒,盒中放置着一整块琥珀状的凝冻,他用金色刮勺刮了一小块到白玉盏中,再轻轻合上香炉。
那股熟悉的馥郁香气再次盈满程解意的鼻尖,他用尽全力撑在床头,才没有直接倒下去。
应嘉这时才悄无声息地坐在程解意身边,轻轻牵起程解意的手。
程解意的手生得好,肤色玉白,指节修长,到指尖的时候微微一收,光洁的甲面泛着淡淡的粉色,瞧着精巧细致极了。
“不是香,是酒。”应嘉将之前未完的话说完。
程解意脑袋朦胧,顿了一会才听明白应嘉在说什么。
原来如此……细分起来是食物,并不会对人体造成创伤,所以系统才完全没有提醒!
指尖被人把玩的触感实在令人作呕,程解意试图蜷起手指,却被应嘉紧紧攥住。
应嘉神态虔诚,低下头在距离手腕还有一厘之处嗅闻着那神妙的香气。
“我昨日见您,确定您确实毫无修为。您手中神剑虽利,却不像是惯用的。”
“您虽痛下杀手,神情却见悲悯。”
“那剑绝非此界之物,早前我观星曾见天穹隐现裂痕,流星坠火而下,我当时错眼一看还以为是天外陨铁,想来应是您降临凡世。”
“我由此确定了您的……身份。”
见程解意不言,眼中闪动不信之色,应嘉便也笑出声来。
“是,我撒谎了。”
“其实在见到您时,我隐于一侧,想要试试。”
这一试,便是杀招。
然而在应嘉即将出手的刹那,无数空间规则的丝线具现,将应嘉的手臂死死捆住,应嘉消去灵力后,那些丝线才缓缓离开,但依然在不远处游离,以防应嘉再次出手。
明明那少年视觉听觉嗅觉,五感皆是常人,为何天道却不许伤他?
由此,应嘉明白眼前的那个红衣少年,不是山鬼,或者神灵之子,他是唯有突破飞升离开此界,才有可能见到的……真神。
因此此界生灵初见他,便爱他护他,不可自拔。
“我知道您是谁,若您下界是为重开天梯,恳求您现在便把天梯打开,以救万千修士。”
程解意看着应嘉那美丽如水的面孔,他言语克制,神色却抑不住的狂热。
明明是应嘉在这千年来牺牲了无数修士,杀了神兽,成为此界噩梦,现在竟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见着程解意下胸膛起伏似在生气,应嘉满脸不解。
“您想要什么我都愿意满足您。我将供奉您如帝释天,如老祖,如古神,您所经之处必有宝石璎珞,曼珠沙华铺路,梵香供奉,此界将改奉您的真名……”
“您还有什么想要的呢?”
程解意闭上眼,平复着心底快要将自己烧化的怒火。
[兑换道具]
[无论点数,改换体质]
[已接受请求,正在搜索]
……
程解意闭上眼,似是不想听应嘉说话的样子,应嘉像是早就想到了,也不恼。
“我明白的,您总有嘱意之人,若是他不在呢?”
“若您还嘱意他人,我便一个一个请来……杀了。”
“杀了”两字在应嘉口中说得极缠绵,光看神情,还以为他在诉说爱意。
但这话一出,就让程解意睁开眼,死死瞪着他。
应嘉便又靠得近了些,脸上还露出几分孩童般的天真。
“我真不明白,为何此界神兽总是独得珍爱,灵气也是他们的,飞升也是他们的……人便该认命,一生凡庸?”
“啪”!
一声脆响,应嘉的脸被一巴掌打了过去。
他脸上表情依然不变,眼珠从前方缓缓后移,与程解意对视。
雪白的流云宫室内香气弥漫,程解意坐在床边,发丝因为动作有些散乱地贴在脸侧,他身上披着刚才应嘉给他的衣裳。这件衣裳是让织女用天蚕丝与晚霞织成的,金银和宝石交织编成的璎珞在这片微白泛金的天光里反射着耀目的流光。
程解意肤色雪白,赤足,纤细伶仃的脚踝上扣着铃铃作响的黄金锁链,令人目眩神迷。
“你想供奉我?无论是老祖还是古神,你都无缘一见,至于想把我当做‘帝释天’?还需寻三百修罗王女侍奉于我。”
“可惜,我有了阿软,既不要什么王女,也不要你,只要有他就够了。”
“我,只会助他飞升!”
应嘉轻叹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水色,像是程解意再说一句,他就要落下泪来。
“阿软……便是那只麒麟子?”
云海上空突然翻涌不休,云层中紫色雷电如游龙窜蛇,一息后天降九雷!
应嘉在这雷声电海中笑出声来,他一扬袖,云海便升起一片雾镜。
镜中一只小小的猫儿正奋力奔跑,他越过河流,奔上山顶,无数灵气托着他往空中飞来。猫儿落在长阶无尽的天梯上,从这里开始,他便只能自己上前。
猫儿轻轻叫了两声,像是在谢谢周围帮助他的灵气,便一路向上奔跑。
应嘉对着那奋力向前的身影发出一声轻笑,这笑似乎被阿软捕捉到了。阿软在天梯上停下,警惕地四处张望,最后像是隔着虚空与应嘉的视线对上了。
应嘉笑着对阿软张口说话,只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口型:他·在·这·里。
阿软怒吼一声,周边的灵气随着阿软在天梯上奔跑的动作,被他无限收纳,每上一个台阶,他的身形便涨大一分,压抑已久的境界终于……解开。
苍穹之上,断裂已久的通天梯缓缓向下延伸了一个台阶。
-
昨夜阿软见到厅堂里的血时,惊得差点站不稳,
可他用力嗅了嗅气味,知晓地上那滩血是君玉衡的,担心依然未减。
那么程解意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
阿软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做的梦来,梦里程解意就是突然不见了。他焦急起来,一阵喵喵呀呀地叫,但这偌大的青瑶山却再也不会有人回应他。
阿软又嗅了嗅,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气息让阿软不快,他低头四望,便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只猫头鹰头朝下埋在地里。
小猫赶紧跑过去,把猫头鹰扒拉出来。
一阵喵喵咕咕地交流,闻到酒香就醉倒的猫头鹰告诉阿软发生了什么。
“白衣男子”“抓走”“红衣少年”“往天上去”“修士”……
这番话让阿软心惊肉跳,他立时循着气味追去,浑然忘了程解意说过的,不可离开青瑶山的话。
如果程解意不在这里,那他为什么还要留下?
阿软嗒嗒嗒地跑着,在经过青龙洞府时,脚步慢了下来。
“我……我要去寻他,要走了。不必担心我,我长大了。”
洞穴里依然寂静无声,阿软没有得到只字片语。但他依然像过去一样在洞穴门口绕了一圈,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的家。
阿软再一次踏上了旅途,但这一次与年幼时被龟爷爷护送出来不同,他孤身一人。
不过这一次阿软心中没有惊惧,他知道他是要与程解意重逢的。阿软想念程解意,想念程解意的微笑,程解意做的鱼汤,还有在程解意怀里打滚的日子。
阿软幼时问爹娘,怎样才算长大?
娘亲说,陆地走兽只要能自己打猎便算长大,至于神兽们,有的一生都无法长大。
你爹爹当年也是个爱哭爱睡的小哭包。
阿软问娘,那么爹爹是怎么长大的?
娘亲就笑着说是当年爹爹误以为她要和那位炽朱大人结亲,就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打架抢亲,被打了又哭,为了打赢人家,这才一下子长大了。
你要是能长大,一定再也不怕黑,不怕寂寞,不怕强敌,因为你一定找到了能克服所有恐惧的东西。
阿软向空中的飞鸟,河里的游鱼,地上的走兽问询。
【我在找人,你们见过他吗?他是世上最好看,最温柔,最聪明,是我……最重要的人。】
阿软日行千里,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了登上云外天宫的路。
骨骼在奔跑中拉长生长,身上的皮毛开始收缩掉落,皮肤渐生火红鳞片。
阿软每上一个台阶,都能感受到自云海倾覆而下的恶意灵力。那是比当年杀死爹娘的修士们身上还要邪恶的灵气,杀意,邪气,足以腐蚀一切的恶念!
紫黑色的雷电不停落在天梯之上,但小小的麒麟子浑然不惧,扬起金色独角将那如雷神降世的紫色闪雷一击打碎!
何谓飞升?
每个位面都有固定的力量限制阀,一旦此界生物有谁的力量居然超过了阈值,为了不让此界遭到破坏,便会打开位面大门,让越界的生物离开此位面。
这便是“通天梯”,便是“飞升”。
阿软耳中已听到了叩响天门的声音。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他就快要登上云海,看到他要看到的人了!
然而……在云海之下,万千修士红着双眼御剑而来!
“杀神兽,镇四方天,我辈飞升——”
那是阿软当年见到的景象,当年他不过是爹娘的负累,如今……
麒麟子巨大的红色利爪重重击打在天梯之上,高昂兽首,比之太阳精火更凶的金红火焰自兽口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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