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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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嘉缓缓抬头。

雨水顺着头发落在她的眉眼,流经下巴、游进颈窝,她的牙关在无意识打颤,狼狈不堪。

而傅承致眉眼舒展英朗,西服挺括,周身干净体面,他撑了一把黑色大伞,从容将雨幕隔绝在外。

漫长的雨夜冰冷得像是一场梦。

他在令嘉的视线中蹲下身与她平视,递了块帕子过来,声音和煦而包容,他问,“怎么把自己淋成这样?”

令嘉穿高跟鞋蹲得太久,打了个寒颤便脚下一个趔趄跌坐在地,膝盖在地面磕得生疼。

她迟钝回视傅承致,轻声回答,“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突然成了这样。”

女孩仍在失神,漆黑的瞳孔怔怔,比起倾吐仿佛更像自言自语。

“我一直在期待着被求婚,可是这一天永远不会再来了。”

她掌心紧紧攥着手机,已经结束通话的界面在发亮,图片隐约露出半角,能瞧见是枚戒指。

傅承致突然觉得,他可怜虫般的私生子弟弟人生总算有件值得骄傲的事,那就是起码死后至少有一个人在为他情真意切落泪。

倘若是他死了,家里的叔伯兄弟们当夜大抵就要偷开香槟庆祝到天亮,商量完权利瓜分,再一扭头分别跟各自的律师讨论遗产分配。

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她的头已经低了下去。

傅承致递出手,“先起来,我送你回家。”

为消除戒备,他接着补充,“这样的雨夜,不让一位失魂落魄的小姐独自回家是绅士的美德。”

令嘉的大脑已经降至冰点暂停思考,浑身疲乏生不出一丁点力气,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站起身,只本能地接受着外界帮助。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拒绝傅承致递过来的手。

在这暴雨瓢泼的夜晚,傅承致的掌心是唯一的热源,干燥且温暖。

两人才上车,霍普已经把暖气开到最大。

令嘉衣物里浸透的雨水滴滴答答往下砸,落在皮质座椅及车子的地毯,晕出深色的水迹。

放在以往,傅绝对会把任何污染他工作环境的人赶下车,但这一次,他不仅十分大度地没有皱眉,甚至亲手接过霍普递过来的干毛巾,温情地替对方擦了两下头发。

尽管动作非常生疏,没擦两下便松了手,但不妨碍霍普在心里吹一声长哨:嚯~

**oss怜香惜玉的有生之年系列!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感情先从保护欲开始,果然会哭的漂亮女孩才有糖吃!

密闭的车厢将暴雨落地的声音隔绝在外,车内温暖如春。

“你住在哪儿?”傅承致问。

暖气吹在令嘉光|裸的小腿和皮肤上,她从麻木中勉强找回几分神志,回答完地址,又过了好几秒,才想到补上一句谢谢。

然后捏着毛巾,继续一言不发垂头,只有肩膀仍旧在无意识发抖,擦干雨水后的皮肤泛起令人不适的冰冷痒意。

傅承致脱下外套递给她搭在腿上,主动开口,“你今天看上去心情很糟糕,虽然不一定能帮到你,但或许你可以跟我谈一谈,无论什么。”

他的声音充满诱导和强大的共情,令嘉恍惚记起,眼前的男人也有刚去世不久的弟弟。

就在傅承致以为她不会再开口说话时,女孩的唇角动了,轻问他,“你一定也很想念你弟弟吧?”

这声音微不可闻,低到有些虚幻。

傅承致用了一秒钟反应过来,令嘉指的是他在伦敦时随口一提用以博得同情的筏子。

但此弟弟非彼弟弟,他当时指的弟弟指的是家族支系的堂弟,一个游手好闲只会吃基金泡妞的纨绔,两个多月前在海边忘记是冲浪还是搞极限帆船把自己玩儿死了,和沈之望就在前后脚办的葬礼。

这种混吃等死的废物家族养着一堆,傅承致平日连施舍一个眼神都多余,更别提上升到为他伤心的程度。

至于像沈之望这样,自始至终没被家族承认过、更不曾对外界媒体公布过的私生子,是连称一声弟弟的资格都没有的。

不过他很快接住了令嘉的话,动情道,“当然,我很想念他。我堂弟还在世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北伦敦骑马。”

二十几年里去过一两次吧。

“他很纯真,很可爱。”

常年被一群蜂腰细臀的模特常年当作at机取款。

“小时候还会偷偷躲在我书房的柜子里,和我捉迷藏。”

踩脏他的作业还撕毁了文件夹,当天被保镖扔出去,摔得四脚朝天从此再也没敢来找过他玩。

……

经历的相似性会给人共鸣感,能在交谈中迅速拉近心理距离,建立更有效的互动。傅承致搜肠刮肚把他能想到所有关于这笨蛋堂弟的细节都拿出来,稍作加工后讲完一遍,令嘉又落泪了,她无法停下抽泣,胸膛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疼得连着心头震颤,终于也愿意向他敞开心扉。

“我也很想他。”

“我们那天上午还通电话商量出席他的毕业舞会要穿的裙子,几个小时后他就走了,没来得及给我留下一句话。”

“每个人都问我怎么样,我告诉他们我很好。但事实是我根本不敢回忆过去的事,连聊天记录都不敢打开。”

如果令父还好好的,令嘉不会独自忍到现在,她一定早就一头扎进了父亲的怀里向她哭诉自己的伤心痛苦,可凡事没有如果,令嘉从退学坚强到今天,已经到了极限。

“我好后悔从前每次为一点小事跟他发脾气,后悔因为考试周没有抽出时间多陪陪他,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很多事想和他去做,我们说好今年要一起到圣托里尼岛过圣诞,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善解人意的司机把车开在环岛中绕了一圈、又一圈。

傅承致适时递上新的纸巾,直等令嘉哭了很久,情绪稍微舒缓,才安慰她,“令嘉,谁都无法预料明天,你不能自责,因为他一定不会怪你,他只是没来得及准备好和你道别。”

令嘉含泪凝望他,仿佛在求证真假。

双眸里笼着一层雾,瞳孔漆黑清澈,干净稚气,懵懂得像森林深处的麋鹿。

傅承致喉咙动了动,接着道,“第一次面对死亡确实很残酷,你会痛苦慌乱,会手足无措,我也同你一样。生命在永远不停地向前流逝,陪伴你很久的人完全可能在某个节点突然下车,他们并非真的离开了你,他们只是跳出了时间,以另一种方式在你心中永存。”

他安慰了很久,直到令嘉不再哭了,抽噎逐渐平静,擦干眼泪乖巧坐在他右侧。

霍普:……

他都不知道人怎么可以叭叭把没经历过的事情说得如此逼真、如此感同身受,别人他不清楚,但上任傅总凌晨四点停止心跳,自己父亲去世,老板可是一秒没耽搁,早上七点就准时向媒体宣布就任的。

不过,令嘉不会知道这些。

她信了,而且深深被傅承致的话安慰着,从葬礼结束到现在,有人告诉她节哀,有人安慰她要坚强,唯独没人这样手把手地教二十岁的她怎样打起精神,面对生离死别。

下车时,令嘉**的头发已经不再滴水了,披着外套跑到单元楼门下,又被傅承致唤住。

“令嘉。”

她回头。

夜雨中,男人撑伞立在车灯前,氤氲的灯照亮朦胧的雨雾,也照亮他颀长的身形,阴影将他脸的轮廓修饰得更为深邃俊美。他像是和朋友说话一般,语气温柔叮嘱,“回家洗个热水澡,喝杯热水,然后什么也不想好好一睡觉。明天太阳就会照常升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她木然点头。

上楼开锁进门,洗澡,然后灌了一大杯热水,喝到肚子涨得再也咽不下,然后蒙上被子,带着浑浑噩噩的大脑和沉重的身体闭上眼睛,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连妙带早餐抵达公寓之前,朝阳透过窗帘晒到令嘉脚背,感觉温度,她小腿抽动一下,紧接着就被自己膝盖上的伤口疼醒了。

她好久没睡过这样的懒觉,擦了一把模糊的眼睛,才发现墙上的挂钟已经快指向七点半。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洗漱完在跑步了。

她挣扎着爬坐起来,只见昨晚膝盖上没有处理的磕伤,血皮已经和棉质被罩粘连在一起,一动疼得撕心裂肺。

令嘉咬牙狠了狠心,屏息一闭眼,把伤口和被罩分开,只是本来硬币大小的伤口,经过二次伤害,鲜血又流出来,还滴到了干净的床单上,血染脏床单的一瞬间,她觉得脑子里好像闪过什么相似的画面。

啊!

下一秒,她穿衣服手一颤,倒回被子里蒙头。

她不想承认昨天发生的事情,她不仅把傅承致的车弄脏了,还跟他倾吐了一堆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和心里话。

对了,还有穿回来的外套!

一口气跑到卫生间,果然瞧见了搭在自动洗衣机上的西服,她赶紧拎起来翻标看面料材质。

这件命运多舛的西服先是搭在她腿上沾了血,然后又披在身上淋了雨,如果没办法洗干净,她可能需要还傅承致一件新的。

片刻后,令嘉长舒一口气。

万幸,这衣服可以洗,总算让自己本不富裕的钱包幸免于难。

但很快她便又陷入持续懊恼中,后悔昨晚的失态。

人崩溃起来真的可怕,情绪像脱缰的野马,什么也不管不顾,无法自控。

傅承致既不是她的朋友、又不是她的心理医生,能送她到楼下已经是发挥人道精神,没有理由听她倾倒情绪垃圾,更没有义务开解她。

连妙进门时,便瞧见令嘉披散着头发穿睡衣在阳台,不知道哪搬来一把小矮凳坐上头,弯腰洗东西。

令嘉刚来时候连全自动洗衣机都用不明白,穿过的衣服习惯往脏衣篓里放,直到第三个礼拜才开始习惯每天洗澡时顺便把衣服扔洗衣机里,睡觉前在阳台上挂好。

连妙当时也没注意,后来才意识到,那可能是大小姐失去佣人的适应期。

而且她很机灵把衣柜里的衣服分了两大类,一类不能沾水、不能干洗、不能机洗的…全部放防尘袋里统一封起来,不穿。另一类就是脏了能直接扔洗衣机、晒晒就能穿的,省了不少时间和送洗衣店的额外花销。

第一次见令嘉手洗衣服,还有点稀奇。

连妙把早点放餐桌,走近了才发觉,大小姐动作虽然生疏,但她仪式感非常强,不大的脸盆旁边依次按顺序摆了洗涤和清洁溶液、去渍剂、大毛刷和小毛刷。

“怎么不送干洗店?”

“衣服是别人借的,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他们说西服送干洗店之前尽量先把污渍预处理一下,以防店里洗不干净。”

衣服翻了个面,连妙这才认出来,令嘉洗的竟然是件男士外套。

连妙心中警铃大作,还要不着痕迹打听,“这衣服挺贵的吧,什么牌子呀,是朋友借的吗?”

“就是傅先生。昨天晚上不是下雨了吗,我在回家路上被雨淋了,刚好碰见了他,就搭他车回来了,外套也是他借给我的。”令嘉省略自己情绪崩溃的部分如实讲了一遍。

“我看看摔哪儿了?”

“喏,没事儿。”令嘉正忙呢,挪出一只手把睡裤掀到膝盖给连妙看。

她皮柔嫩,雪白的小腿膝盖磕出个硬币大的血口,周边还泛着青紫,乍一眼瞧上去触目惊心。

半晌没把污渍处理干净,大小姐孩子气地把西服扔回盆里,恼羞成怒对自己生气,“这个过夜的血迹可真烦,怎么都弄不掉,怎么擦都还有印儿。”

连妙叹口气,“你先放那儿,等会儿我帮你弄吧,现在先吃早点,处理一下伤口,磕那么大个口子,怎么能说没事儿?”

她从客厅柜子里找出医药箱,蹲下来,一边消毒一边叮嘱她,“你现在是个艺人了,以后千万要注意安全,尤其合约都签了,身体更不能轻易受伤,不可以留疤。要是进了组拍穿裙子的戏,疤痕盖不掉,那多难看呀。”

令嘉听进去了,点头应下。

直到吃早餐时,才从兜里掏出手机,从通讯录找到傅承致的号码。

盯了两秒,转头问阳台上的连妙,“妙妙姐,我该怎么把外套还给他?应该打电话说一声吗?还是发条短信就好……”

没等到连妙的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发短信算了,电话怕打扰到傅先生工作。”

连妙好笑,“不就还件衣服,有必要这么慎重?”

“嗯。”

令嘉认真答,凝着眉头编辑短讯,一边问她,“你还记得那天打网球,傅先生说感谢我、还有他打球时候想的什么南美方案的事儿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

“我前两天才在外网看见金融财经新闻头版,说他名下的基金公司一连出清了三家蝉联南美前十的科技公司股票、诶反正其他一堆乱七八糟我不记得了,总之最后评论他名下的基金公司持仓市值暴涨165,这个季度狂揽六十亿英镑。”

“真的?”

连妙愣了半晌,才怔怔道:“我怎么觉着钱在他们这样的人手里,跟组数字似的,没有真实感呢。”

令嘉同样感慨,人家一分钟几亿上下真不是开玩笑。

课本上学那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大抵就是这么用的了吧。大资本家们的博弈,就是打场网球的时间,已经决定了无数人生死,像宝恒这样的企业还有勉强做颗棋子的机会,其他更边缘的公司和散户,就是完全的砂砾,尘扬到哪儿算哪儿了。

傅承致昨晚能抽出那么宝贵的半小时和她一起缅怀弟弟,安慰她还送她回家,可见是多么可贵的善举。

花了五分钟,她字斟句酌才终于编辑好短信——

“傅先生,感谢您昨晚送我回家,你的鼓励给了我很大帮助。

今天确实迎来了新的一天,阳光飒爽,惠风和畅。

我将尽快把外套清洗干净,待您有空,在下一次见面时归还。”

最后是祝词、落款。

令嘉的礼貌挑不出毛病,她很会写感谢信,在学校时候就靠着一封封礼貌真诚的感谢邮件回函,在许多老师心目中留下印象,以至于有个德籍女教授课上常用母语叫她engel,说她是令人开心的小天使。

虽然其中有令嘉亚洲人脸嫩的缘故,但还是足以证明,先贤老话讲得没错,礼多人不怪。真诚的感谢,是人和人交往友善的基础。

一上午过去,傅承致大概终于忙完,回了她短信。

“不必客气,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

令嘉有一瞬间被这个大饼砸得受宠若惊,不过很快又清醒。

她知道这世上想跟他们这群体做朋友的人实在太多,当地位不对等、又没有时间一一排除那些居心叵测、带目的接近的人时,大佬们通常选择不交朋友。

所以傅承致这句“朋友”,一定是客套的说法吧?

但她还是在回复框里认真写到:“当然,很荣幸能成为您的朋友。”

最后加了个笑脸才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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